第37章
“一开始,我是想救她的,可惜她伤得太重,怎么都不可能活下来。”
“独自一人在那么冷的雪夜里自杀,是个固执又可怜的孩子呢。”
信徒听他这么说,唏嘘不已:“是挺可怜的,这么小就……要是晚几年留下血脉,活着的人也会感觉宽慰吧。”
“血脉?”童磨轻笑了声,“她不是会乖乖结婚的人。”
况且,有没有血脉这件事既毫无意义,又无趣至极。
即便身体里流淌着相似的血,性格依旧会千差万别。
他们便是最好的例子。
“太有主见,也是利弊参半啊。养到这么大,既读书,又游历,可实际上,小孩子掌握的知识越多,就越不愿意回家。”信徒摇了摇头,“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其接触,说不定还会愿意待在家人身边。”
童磨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是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谈起后续:“她死后不久,曾经照顾过她的佣人也去世了,和她相关的东西都放在仓库积灰,新招进来的人毛手毛脚,打扫时以为是废品全给扔掉了。”
他把玩着扇子,慢条斯理道:“哦,对了,那些旧物里还有她曾经写给我的信。”
信徒眉心一跳,连忙道:“那后来有找回来吗?”
童磨手中的扇子转了转,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找不回来了,左右不过是找我要生活费,找不找回来都无所谓。”
那些信敷衍又直截了当,通常寒暄几句就直入正题,中心主旨也就一个——打钱。
除了,最后一封。
那封信开篇是——
【假如我不在人世,请将我的骨灰撒进日本海】
这样看来,用信件概括可能不太准确。
因为,那是一封遗书。
一
假如我不在人世,请将我的骨灰撒进日本海。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极乐教了。
在此之前,我其实有考虑过是否要将此事拜托给你,毕竟你不一定会照做。但由于我尚未交到关系匪浅、可以收尸的朋友,遗憾过后,只能写给你。
如你所见,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倒不如说是举手之劳。
毫不夸张地说,你甚至可以随便指派一个信徒过来帮我火化,也不需要办葬礼,繁琐的仪式感对我来说无甚必要,我也根本不在意。
以上这些请求,只是建立在我恰好死在你前面,而你又恰好找到我尸体这一前提上。
要是我离家出走不幸横死,被其他鬼吃掉遗体,你自可不必再为我的丧葬事宜费心。
写到这,我忽然想起,你应该不会是偷吃我尸体的缺德鬼一员吧?
如果你有过这一念头,劝你不要付诸实践。因为我并不好吃,你又何必自降生活标准呢?
而且,我的人类躯壳被已经是鬼的你吃掉,会让我非常苦恼。
你曾说过将人类从血到肉毫无残留地吃光是为了引领人们得到救赎,恕我不能认同。
但在这封信里我不打算用长篇大论对你的宗教信仰评头论足,因此,也请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尊重我的生死观念。
还记得吗?
我们曾就意识形态的诸多问题展开过数次交流,你应当对我在这方面的态度很了解吧。
我不相信所谓极乐世界、神明佛祖的存在,这些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令人难以信服。
想来你也是如此。
但与我不同的是,你似乎很早就认定自己降生于世是为了帮助可怜之人获得幸福,而我即便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不一样的人,仍旧未能认清自己降生于世的理由。
回顾过去,我时常觉得自己的出生本就是一种“异常”。
于是,在你变成鬼后,我多次升出烦躁的情绪,这并非种族歧视,只是我对事态超脱预料的不安。
促使我产生了离家出走的决心。
二
幼时,有你承担极乐教的事务,我的生活称得上衣食无忧。
长大后,你每月寄给我的费用也足以支持我在外游学。
现在回过头来看,你或许不是方方面面都令人引以为豪的兄长,可也保证了我不必为生计发愁。
基于这点,虽然我们都不是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但一直以来,我对你还是怀有些许感激之心。
只是,我并没有如周围人那样,立刻回到家里,对你嘘寒问暖。
也许是我觉得你还没有老到需要人照顾,又或许是我本来就是个感情淡薄的人,但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彼此都心不在焉吧。
好比你对我没什么特别感觉一样,我也难以同你形成较为亲密的兄妹关系。
如果双方都持有这种想法,那日日待在一起,只会更加平静麻木。
何况,按照世俗准则与你相处,也只不过是让人们对我的社会评价变高一点,这又有什么意义?
在你我的认知体系中,外界看法是最无关痛痒的东西吧。
正因如此,那时我想的是,若你真到需要帮助的那一天,我不吝于伸出援手。
不过,倘若未来真如一开始设想的那样,可能我也没必要再给你写这封信了。
三
我至今仍记得,最初发现你变成鬼的震撼。
「鬼」这种抽象的生物,我此前从未见过,更遑论了解。
但即便我再没有思想准备,看到你吃人的那一刻,我也能清楚意识到我们的关系骤然微妙了起来。
无论是当下的你,还是未来的你,恐怕都不再需要我的帮助,反之,是我需要依赖这段不对等、不牢固的关系以免被你端上餐盘。
我不止一次被迫旁观你杀人、吃人的全过程。
也许是为了故意捉弄我,亦或是你想看我被吓得缩成一团的模样。
但比起恐惧和惊悚,一种更猛烈的情绪一直撞击我的胸口。
那便是,我虽未认清自己降生于世的意义,但至少能确定一点——
我不是为了见证他人死亡才苟活于世。
我所能做的,应该要做的,是将至今所掌握的一切知识与技能都投入到消除恶鬼的事业中,然后,再自由选择死亡的方式。
而一年的时间,足以我认清前者的可能性。
因此,在你收到这封信的一年后,我可能找到了消灭恶鬼的最佳方法,也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但不管怎样,「死亡」这个禁忌的词,在我心底,都已经融入了新的意义。
人类可以为了对抗而死、为了尊严而死、为了胜负欲而死……
甚至到最后,尽了最大的努力仍无法改变局势的我——
也可以为了自己而死。
-
现代,机场。
“辞职后有什么打算?”
说话的人随意在对面的椅子坐下,还不忘咬一口苹果,咽下去后语调散漫地说:“事先说明,横滨不欢迎欺诈师。”
童磨背靠着座位,挑了挑眉:“你们和鬼杀队的协议,还包括这一项?”
太宰笑了下,勾了勾唇角:“你知道呀。”
童磨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要不是这样,纱代怎么会那么直接地和我摊牌?”
不过,他也玩够了,没必要再在帝光待下去。
【不是孤身一人】
这句话原来也能从那么我行我素的人口中说出来。
“何况,我一向如此啊,被那孩子推开后也没有被抛下的不甘心。”
他支起侧脸,淡笑道:“我的纱代,早在百余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太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笑容不变:“鬼杀队是担心你对无辜民众出手。”
“无辜民众是谁?黑子哲也?”童磨轻笑一声,“我对他可没什么恶感。”
倒不如说,他觉得黑子哲也还挺有趣的。
顶着一张感情平淡的扑克脸,某些时候却格外强势,但又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
“有时候看着他,就像是看到没有被我养大的纱代一样。”
相当于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见证了另一种可能性。
童磨想起了许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妹妹弯起膝盖坐在他边上,下巴放在膝上,一双湛蓝的眼睛怔怔和他对视,问:“哥哥,你是怎么把眼睛从蓝色调成彩色的?”
她理想中的兄长,应该是与她有着相似样貌,兼具善良、执着品格的人类吧。
从前世开始,她就一直很喜欢性格真诚,在某些方面十分纯粹,内在强大且很有主见的人。
“黑子哲也身上有她缺失的特质,因此,她才会在他面前乖得不得了。”
因为,她的底色本应是这样。
只不过,小孩子很容易被身边人所引导。
“那时候,恐怕连她自己都未能意识到,她的生死观是受了我的影响,所以,才会对死亡没有丝毫敬畏。”
这些与黑子哲也不同的地方,都来源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