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西京杂记》卷三:“相如(司马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
  现今相传的几个《白头吟》版本,应该都不是卓文君所作。
  1、《皑如山上雪》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这是出自《玉台新咏》中古乐府的「相和歌」,作者佚名。
  2、《诀别书》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这是出自《宋书·乐志》,也未提到卓文君。
  3、《怨郎诗》(一别之后,两地相悬)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挂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天别人摇扇我独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单从体裁上来看,很明显是宋元曲词的风格,所以更不可能出自卓文君之手了。
  第48章 汉宣帝与霍成君(一)
  ◎「草根皇帝和天真少女的故事」◎
  宣帝本始四年,三月,未央宫,披香殿。
  “婕妤,这芙蓉冠如今还摘不得!”一名年约四旬的宫中女官似乎是被眼前的情形微微惊到了一般,语声沉定却疾促地出声阻道。
  “为何不能摘?它重成这样儿!”稚气未褪的小少女闻言虽止了手上的动作,却神色委屈地扁了扁嘴,微微撅唇道。
  她一袭庄重的玄纁二色吉服,神色沮丧地顶着满头珠翠跽坐在那张黑地朱绘的髹漆喜床上。一挽墨缎般的乌泽的长发绾作了繁复华丽的望仙九鬟髻,髻间戴着一顶镂黄金作瓣,贯白珠为蕊,光华玓瓅的芙蓉花冠,那发冠高约九寸……足有数斤之重。
  “今日乃是陛下与婕妤的大喜之日,陛下他还在前殿……婕妤不宜先行散发洗妆的。”这时候,却是侍立在近侧的一名婢女柔声开了口解释道。
  她约是十六七岁年纪,身着浅堇色的细绢襦衣,下配月白裙裳,样貌秀婉,气度柔和中颇透着几分端然稳敛,仿佛家中长姊一般,令人觉得可信又可亲。
  “莺时,可这个好重……压得我颈子都僵了。”她皱着一张孩童般圆腴稚气的精致小脸儿,对自幼相伴的侍婢抱怨,声音还带着些孩子气的娇糯。
  “待会儿等陛下回殿,成了礼,这发髻便能散下来了。”名唤莺时的侍婢仿佛是见惯了这般情形,她语声柔和而平静,仿佛抚慰小孩子似的耐心劝解道。
  “可,这都已经都戌时了……”稚气的小少女微微撅了嘴,呵着手打了个小哈欠——“在家中的话,我都抱着阿雪上榻睡了呢……”
  细论起来,这其实才只是个半大孩子,原就正是贪眠的年纪。何况今日她从四更天就被催了起来……从早到晚一整日的折腾,实在是困了。
  “陛下镇日政务繁冗,不过今日定是会早些自宣室殿回来的,婕妤且再等等便是。”早先出声相阻的那位颇有阅历的郑姓女官,此时开了口,神色平和地劝慰道。
  “哦,”小少女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四顾,打量了一下这间锦绣为幔,四面白壁都施朱绘画的华丽屋室后,仰了小脸儿问——“对了莺时,阿雪呢?”
  “阿雪养在侧室,是仲商在照料,婕妤尽可放心。”莺时微微犹豫后,语声柔和地开口道——“不过,婕妤不能同阿雪一处住的。”
  “唔……之前在府中时,傅母已经交待过了。”想起这一茬儿,她神情似乎更沮丧了些——“刚刚换了个新地儿,也不知阿雪它住不住得惯?”
  她推已及人,总觉得自己养的那只白狸儿同她一样也是住不惯这皇宫的。
  “你定要记得叮咛仲商,好好照料阿雪……它怕生得很。”末了,她又不放心似的再嘱托了一句。
  年轻的天子迈进披香殿寝居时,看到的便是这般一副情形。
  那跽坐在喜榻上的小少女面貌稚嫩,两颊还带着微腴的婴儿肥,却是五官精致,眉目如画,肤色粉琢般温腻无瑕,白皙莹润得仿佛微微剔透,衬了略略嘟起的菱红唇瓣……宛然一尊精致无伦的瓷玉娃娃。
  听说已过了金钗之龄,但看着却似只有十岁上下,一团稚气的青涩模样。
  分明……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呢。
  此刻,她仰着那张粉琢般的稚嫩小脸儿,央着身畔的宫人,乌黑秾密的睫羽下,干净纯澈的眸子里仿佛汪了一潭清泉。
  他微微怔了一瞬,方才阔步进了内室,蜀锦银绣的木底白舄落在水神纹的石青宫砖上,橐橐作响。
  “拜见陛下!”室中一众宫婢侍儿闻声纷纷稽首为礼,恭谨地拜倒在熟褐色的织锦莞席上,五体投地。
  错金嵌玉的髹漆竹屉床榻上,静静跽坐着的那尊瓷玉娃娃却是被这阵仗小惊了一跳,呆愣着一双清泉般纯澈的眸子看了他一眼,既而便有些惶惶无措地垂了眸子。
  “免礼。”天子语声称得上温和,嗓音清润,对诸人道:“先成礼罢。”
  虽然只是纳妃,可这位婕妤身份实是尊贵,所以各项礼节亦分毫马虎不得。
  有条不紊地一阵忙碌后,终于成礼。而后,宫婢们便殷勤小意地侍候着新入宫的婕妤卸了钗环,洗过妆,既而纷纷施礼退了下去。
  那小少女一直任凭宫人侍候着成了礼,神情始终都是神游天外似的恍惚,带着些不知所措。此时,见自己唯一熟悉的莺时也走了,室中只余她和另一个陌生的男子——大汉皇帝,她的……丈夫。
  霎时间,她便仿佛更局促了许多,静静垂眸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方才散发时自髻间摘下的一颗晶莹剔透的绿琉璃髻珠,从左手换到右手……手心里沁出了润湿的细汗,可就是怎么也不肯抬眼。
  “听人说,你生辰在兰秋七月?”二十二岁的年轻天子,语声舒朗和润,莫名带着熨帖人心的暖意。
  “嗯。”她停了手上的动作,将那只髻珠攥回了手心,却是只应了一个字。
  “是因这生辰,所以闺名才取作「成君」?”天子似是丝毫也不介意,继续温声问道。
  “嗯,阿父说,是犬春发秋成之意。”听到他这般熟稔地说出自己名字的由来,小少女不由抬了眼,微微偏着头看向眼前这人。
  才过了弱冠年纪,面庞刚刚褪尽了属于少年的青涩。但眉目依旧秀致拨俗,身姿修颀,气度疏朗,透着几分令人适意的温舒闲淡。
  “今日刚刚来这宫里,可还习惯?”他一双墨润的眸子看了过来,语声微微透笑。
  “我……”小少女刚刚开了口,瞬后,却似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神色一急,匆忙改口道——“不,妾、妾、住得……还好。”
  ——女子在夫婿面前,是要谨记身份,卑称为「妾」的,她方才怎么把保母的嘱咐给忘了个干净!
  十二三岁的小少女似是有些沮丧地又垂下了头,贝齿微咬了下唇,神色里是分明的懊恼。
  那厢,年轻的天子却终于忍俊不禁,轻轻笑出了声:“也不必这般拘礼,称谓之类,你若是不惯,不改也罢。”
  小少女闻言,仿佛不能置信似的霎时间抬了眸子看向他,仿佛试探似的偏着小脑袋问:“当真不用改称「妾」么?”
  “嗯。”他微微颔首,眸子里忍不住又泛了笑。
  见他肯定地点头,霍成君不禁长长舒出一口气来,粉琢似的小脸儿上漾开分明的笑意,多少欢欣。
  “陛下您大约不晓得,进宫之前,府中的傅母们教导礼仪整整半年多。从走路的步脚大小、说话的语声快慢、行礼屈身高低……到进食时执箸位置、挟菜时哪些禁忌、嚼食时动几颗牙齿……整日的折腾,这几个月来,连饭都不曾好好吃过一餐呢!”
  仿佛是终于遇到了一个难得肯体谅她的人,稚气未脱的小丫头一开口,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满腹辛酸尽数倾诉了出来,粉琢似的精致小脸儿上满满的委屈。
  “好,日后在这未央宫中,似这些琐碎礼仪之类,你若不耐烦,便不必理会。”他语声温和清润,淡笑着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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