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而戚夫人,早年舞婢出身,寒微已极,背后并无半点依恃,心机手段更算不得高明,她所倚仗的——从始至终,也不过是那个大了她近四十岁的男人的几分喜爱罢了。
  而这次储位之争中,为太子刘盈计画筹谋的留侯张良,可谓居功至伟。
  为此,刘乐心下感念,到如今这尘埃落定之时,总算可以少些顾忌,来向这位昔日便十分照拂他的长辈致一声谢。
  “这么多年了,阿乐仍是这般友爱幼弟,心地良善呢。”张良轻声一叹,眸光里带了些感慨。
  ◎作者有话要说:
  【秦汉风俗小卡片】
  「导引」导引术起源于上古,原为古代的一种养生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非常流行,为当时神仙家与医家所重视。后为道教承袭作为修炼方法之一。(类似体操,是「五禽戏」的前身。)
  「饮茶」中国古代饮茶之风始于西汉,最初只有蜀地(四川)产茶。而且也只有皇室与王侯才能享用这种贵重的饮品,然后东汉不断发展,兴盛于中唐时期,到宋朝达到了鼎盛。到今天,已经是许多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饮品了。
  「张良」这里只提子房的相貌吧。这位是整个汉代作者菌最最喜欢的人物。所以对其相貌好奇了很久,也一直以为这种事只能凭后人想象。但等到自己读史记时才发现,我们今天虽然没有机会见到子房的真人或真实度很高的画像。但太史公司马迁他老人家是有机会的呀。
  《留侯世家》里,太史公这么写:我以为其人必定魁梧奇伟,见到他的画像才发现,「状貌如妇人好女」。所以,真实历史上的子房乃系美女一般姣好秀丽的美男子一枚(如我一样的子房党可以瞑目了——)
  【张不疑、张辟疆】张良的两个儿子,长子不疑的年纪史书无考。但据他一生的经历来推算,当时应该只十余岁,而幼子辟疆在这一年(公元前195年)的确是六岁(这小家伙十分出息,十五岁时就官至侍中,后来在乱局之中明哲保身,弃官云游四海……真是得了老爹真传呐!)。
  第35章 张敖与鲁元公主(十)
  ◎那样阴霾似乎终于自一家人的心头淡去褪尽,仿佛拨云见日,◎
  昔年,汉军营中,他们这些人,想必都记得那个心性纯善,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幼弟的小阿乐罢。
  说起来,陛下算不得什么仁君,皇后吕氏亦非良善的妇人……但这一双姊弟,却都是天底下最善心不过的孩子。
  这世间诸事,怕当真是物极必反的。
  “三年前,那般艰难的时候,你也不曾寻到我府上。如今难得上一回门,却只是为了替太子道谢。”他神色温静,凝目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语气极为和暖。
  汉高祖九年,赵相贯高谋弑高祖,为仇家告发。赵王张敖被囚车押解往京都,贯高等人皆自髡钳,以赵王家奴的名义随行至长安。
  之后,贯高在狱中,供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狱吏榜笞数千,刺剟,至体无完肤,终不改其辞。
  廷尉以贯高之事禀于御前,天子刘邦嘉其曰:“壮士!”
  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乃赦赵王。(《史记·张耳陈馀列传》)
  之后,贯高听闻赵王已然被释的消息,慨然自尽。当此之时,贯高之义,名闻四海。
  张敖被释之后,封为宣平侯。而后,汉皇刘邦封三皇子如意为赵王,居赵国故地。
  谋逆之事,就此落定。
  “三年前的事,阿乐其实心里清楚……莫论我们夫妻怎样,父皇都不会放过,又何必枉费心力?”二十三岁的刘乐,静静垂眸,看着竹盏中微微沁碧的沉黄色茶汤,神色是已阅尽沧桑的平静从容。
  张良闻言微微一怔,而后心底轻叹一声-的确,当年的情形,莫论如何,陛下都是要寻衅发作的。
  大汉立国之初,原有八位异姓王-韩王信、楚王韩信、赵王张耳、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长沙王吴芮、燕王臧荼,闽粤王尉佗。
  短短几年之间,除却一个地小民寡,不成气候的长沙王,其余七个已被翦除了个干净,罪名却唯一个-谋逆不臣。
  究竟又有几人真的存了谋逆之心不得而知。不过,这个罪名无疑最便宜皇帝陛下斩草除根。
  当年,陛下两度过赵,那般欺凌折辱,都不过是为寻一个堂皇些的籍口罢了-张敖那个孩子,只因承袭了父亲的王位,怀璧其罪而已。
  “好在,如今时过境迁,那些事……都已远了。”张良语声和暖,带了些抚慰之意。
  听着长辈这般温和的安抚,刘乐有些动容。不由轻轻点头,是啊……三年了,昔日那些疮口,终于已然结痂痊愈,瘢痕褪尽,渐渐看不出曾经的印记了。
  “阿嫣如今已满六岁了罢?”过了片时后,他温声问,想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精怪小丫头,面上不自禁地微微泛笑。
  “是啊,性子仍顽劣得很,又有她阿父和上头两位兄长宠着,直是无法无天!”说到女儿,刘乐似是颇有些头疼,但眸子里却泛开极柔和的暖意。
  闻言,张良也不由笑了起来:“小儿年幼时都是这般,莫说阿嫣,阿疑上月已满了十三岁,如今还不懂事得很。”
  “方才来此的路上,恰巧遇着了阿疑,阿乐倒觉着,这孩子比先前沉稳了许多呢。”想到那个小少年的嘱咐,刘乐微微默了一瞬后,还是违心地替他在父亲面前讲了溢美之词。
  “怕是他偷偷去迎你了罢?”洞察睿智的留侯丝毫不留情面地戳破了真相。而后,温和的神色里竟带了丝戏谑——“况且,若说他在旁人端出沉稳模样,我倒也信,可遇到了阿乐你……怕是原型毕露。”
  被这么一语道破,刘乐不由神色有些讪讪,像当年汉军营中那个小稚女一般,在慈爱的长辈面前有些尴尬地垂了眼。
  “唉……倒也不怪他,自入京之后,为免沾惹是非,这几年我都只将阿疑拘在府中闭门读书。”他有些叹息,原来闲淡的神情不觉凝重了下来,语声转轻——“而近年以来,汉军营的旧人,许多……都不在了,侥幸余生的也都战战兢兢,不怎么在长安城中走动,阿疑他也许久没有过旧识能好好说过话了。”
  闻言,刘乐心下恍然而悟。地真是大意了,竟都忽略了这一茬儿,怪不得……那孩子方才远眺着宫城的方向,神色里会有那样的忿然。
  “阿疑那孩子这几年心里一直惦念着你,近些日子又憋闷得厉害,难得你过府来,他只怕是拉着你诉了好一番苦罢。”张良神色淡然,却心思明彻,洞若观火。
  深深觉得他们这两只小鬼,怎么搬弄口舌也糊弄不了阎王。于是,刘乐十分明智地选择了低眉敛目,乖觉地静默以对。
  “阿疑这孩子天资其实算得聪敏,只是性子太燥了些。其实,就眼下而言,沉下心来读书习字,磨砺性情,于他也是最合宜不过的。”他的语声是属于一个父亲的慈爱与温和,神情淡暖——“只是,怕要他年纪再长些方能明白这些。”
  “阿叔如此良苦用心,是阿疑之幸。”她抬眸看着眼前这位从来睿智又蔼然的长辈,由衷地道。
  “夫妻是缘,儿女是债,日后,只怕还得为他们操许多的心。”他轻声一叹,语气却是十分和暖。
  “有似阿叔这般擅长诱掖劝谕的长辈,往后,阿乐怕还要时常来登门请教些教子良方呢。”刘乐几乎是下意识地轻抚了一下尚自平坦的小腹,抬眸笑回道。
  “那,此间便备了好茶,扫席以待了。”张良却是留意到了她这个几不可察的小动作,眼里的微微讶异瞬时便化做了暖然的笑意,继而温和地应道。
  ※※※
  一月之后,汉高祖刘邦崩于长乐宫,享年六十二岁,葬长陵。
  太子刘盈践祚,承皇帝位,尊皇后吕氏为皇太后。
  未久,皇太后将戚夫人贬入永巷,为舂奴。后召赵王如意进京,次年十二月,鸠杀之,又以戚夫人为——“人彘。”
  三年之后,长安,宣平侯府。
  “阿母,阿母,你瞧阿偃他……可真是又呆又拙!”将满十岁的女童,眉目娇稚,一副精灵明媚模样,看着自家三岁的弟弟吃蜜糖却糊了满手满脸,忍不住笑他道——“我幼时定没有这么笨!”
  “是啊,阿嫣何等伶俐,三岁时就知道吃蜜糖粘手,便尽抹在了兄长的衣襟上!”正在庭院中的柳荫下,将一鉴浓白香郁的乳酪细细分入几只绿琉璃盏中的刘乐,不由笑着回她道。
  “阿母!”小丫头被说破了幼时的糗事,顿时不依了,向一旁向来宠她的父亲道——“阿父,你瞧阿母她笑话我!”
  “不错,我家阿嫣几曾做过这样的事?”张敖在距妻子不远的地方,正细致地给手中一把郁木制的小风车把柄处刻上卷云纹,闻言温声笑着搭腔——“阿侈那八九件儿衣裳,定是那些后山林子里的野蜂们自己吐了蜜糖弄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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