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有话要说:
  【秦汉风俗小卡片】
  「周制婚礼」这种婚礼形式一直由周朝延续到唐代,嫁衣并不是红色,而是黑色为主,朱色为辅的。
  第29章 张敖与鲁元公主(四)
  次日,清晨,王宫正殿。
  赵王与新婚妻子在一张髹漆食案边,分了东西相对而坐,饮馔菜肴摆齐后不久,宫中的两位小公子便由仆婢们带了过来。
  先头是一个刚刚满了三岁的小稚童,一身粉青色的雪缘直裾袍,白白嫩嫩的糯软一团。只见他小大人一般循规蹈矩地揽着身上几乎曳地的袍裾,费劲儿地迈步跨过了门槛,而后笨拙又努力地摆置好了自己粗短的腿脚,像模像样地四体伏地正跪在了堂下,郑重其事地叩了个头。
  “拜见阿父、阿母。”嗓音是幼童独有的稚气,还微微带了含糊的娇软。然后,便用一双灵澈无垢的大眼睛,试探着看向了她,点漆般黑润的瞳子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好奇。
  这副情景,早在知晓自己要嫁予赵王张敖时,刘乐便在心里漫无边际地臆想过了无数遍。但此时,那小小的稚童叩完了头,抬眼好奇地看过来的一刹……心底里竟莫名泛上一层柔软的情绪。
  “这是阿寿,”清和温润的声音自旁边的坐席上传来,张敖目光正落在堂下那个中规中矩的小人儿身上,然后目光略转向一旁——“年纪小些的是阿侈。”
  说着,身边的仆妇便将一个更小也更白嫩的小娃娃抱了过来。轩眉水唇的漂亮娃娃,穿着一身纹绣精致的粉白色薄质罗衣裳,咬着自己胖嫩的拇指,一双黑润的眸子瞧着她,滴溜溜地转。
  “叫阿母,”赵王在一旁似乎微微带了诱哄,对稚儿道。
  “阿……抹,”小稚儿似乎刚刚开口说话不久,语声含混得厉害,只眼神无辜地瞅着她,然后咧嘴就咯咯笑了起来。
  刘乐不由也笑了起来——她一惯是喜欢极了小孩子的,就连戚夫人所生的如意,幼时在营中哭闹,也常常是她抱了过来抚慰哄劝。以至于自家阿母与戚夫人彼此互嫉成仇,势同水火,但如意却极为亲近她这个长姊。
  小孩子,大约是这世上最为惹人爱怜的存在罢。因为还不谙世音,所以在他们心里没有对错之分,没有善恶之别,没有利益权衡,只分自己喜欢与不喜欢,这样的干净纯粹……让人不由得去亲近。
  一双新婚夫妇并两个稚童一齐用了朝食,用饭期间,时不时地阿侈赌气不肯吃豆糜,撒娇要父亲抱。或是一惯自来熟的阿寿,十分欣喜家中饭时多了位面善的长者。于是便献宝似的逞能,非要自己盛汤挟菜,结果几次失手摔了青铜饭匕,汤汤水水溅得袍裾一片狼藉…
  而年轻的赵王从始至终都神色温和静静用餐,态度宽宥得甚至有些纵容,任长子溅得自己满身汤水。而在幼子闹得厉害时,竟会真的接过稚儿抱在怀中哄一会儿……
  一旁,刘乐静静看着,思绪微微开始有些恍然——
  她自己长到一十六岁,家中从未有过像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
  刘乐出生时,父亲刘季还是楚地沛县一个小小的泗水亭长,镇日里不事生产,好酒及色……做小吏的那几钱俸禄,从来也不够他在外面的花销。
  家中的日常用度,就只靠阿母日里夜里辛劳耕织支应着,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还时常被人堵上门来讨阿父的酒资。
  说起来,阿母原是沛县的大户吕家之女,就因为外祖父吕公头一回见自家阿父,就笃信此人面相奇异,日后必定有不凡的造化。于是,便将女儿嫁予了他。
  那时,父亲年过三旬,在外面已有了一个私生之子,而阿母吕氏容色秀美,正是十五六岁的好年华……成婚之后,家中境况窘迫,丈夫又是这般行径,阿母她大约也是极为心寒且生了怨怼的罢。
  自刘乐记事起,便从没见过她的父母二人和颜悦色地说过话,总是吵嚷詈骂多一些。以致于,后来阿父一直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弟弟阿盈。即便对外面私生的长子刘肥也没有待他们姐弟来得冷淡。
  后来,到了她八岁上,父亲刘季因押解囚犯途中有人亡逸,这是死罪。所以他索性率了十来个囚犯逃命进了芒砀山。县中的官吏抓不到人,便堵上家门带走了阿母……她从来没有敢问过,阿母那些在狱中经历了些什么,只记得那天阿母为县吏任敖所救之后,归家时可怕极了的脸色。
  一年之后,她的阿父真正揭杆反秦,杀沛令,起兵于沛,做了沛公……然后,投奔了项羽,率兵攻打各路秦兵;攻破了咸阳,鸿门宴九死一生后封了汉王,开始率兵攻打项羽;终于西楚霸王自刎乌江,他掌握传国玺,主宰天下,国号大汉,定都长安。
  而自他起兵这七年以来,阿母曾受过牢狱之灾,曾落入敌手,在楚营中做了整整两年的人质,而她和阿盈两个,曾经被他在逃亡的路上丢下马车,险险丧命……其中多少艰险,多少辛酸,多少血泪。
  而他们的阿父,身边已有了容貌绝美,擅歌擅舞的戚夫人。甚至,如今一心想着立戚夫人所生如意为储——阿父呵,他竟不曾顾虑过,若日后如意承皇位,戚夫人做了太后,是否会给她们母子三人留一条活路?
  顾虑?呵,想到这儿,刘乐几乎是自嘲地笑了笑,若当真顾虑她,岂会将自己这个女儿千里远嫁,做了制衡诸侯的筹码?
  长到十六岁,刘乐从来就没有过几天安然的日子,她的家,几乎不曾予过她半分温暖。
  此刻,赵王宫中,她静静看着眼前慈父稚子一团合乐的情形,竟微微发了怔……
  如今,她算是有一个新家了罢。性情温和的丈夫,两个可人的孩儿——若能就此安宁度日,以尽余生,实是该感激上苍的。
  十六岁的刘乐,因为以前的十多年间经历了太过困苦艰辛。所以,对生活的所求从来不多,而心底里的愿望也小得近乎卑微。
  直到多年之后,她成为大汉炙手可热、尊贵无俦的长公主,这一点也从未改变。
  ※※※
  “大公子,您慢些。”一袭玉色曲裾袍的白胖稚童,步脚灵活,蹦蹦跳跳地在前小跑,引得后面照料的保母满头大汗追着。
  眼前是一处湖石堆砌成的假山,嶙峋参差,孔洞颇多,不过一个晃眼,那机灵的小团子却已是不见了人影儿。
  正值清晨,鲁元公主用过了朝食,便闲步出了屋子,到这儿已经数月辰光,却还是看不够这王宫中的池林景致——亭殿楼阁峥嵘轩峻,凿方池浸月,列曲槛栽花,荷塘里还引来活水养了几百尾银鳞白鳍的鲂鱼……
  一片广阔的水塘边便是湖石砌成的一座荫了藤萝的假山,刘乐正走到假山旁的一棵山茶树下,有些欣喜地看到枝头已绽了头一枝山茶花,莹白似雪的瓣儿缓缓舒开,还沾着几滴摇摇欲滴的晨露,剔透晶莹,清早的熹光一映,珠玑一般光华皎洁。
  而那厢,三岁的张寿,刚刚摆脱了自己的乳母,身手灵活地攀到了假山顶上,脚下试探着踩稳后,便伸出肉乎乎的胖嫩小手,试探着去够新开的那枝山茶花儿。眼见着已经将将触到花枝,只差一点儿了。于是不由得再往前倾了倾身子,但却冷不防脚下一个打滑,就这么猝然向下摔了去——
  “啊——”
  ◎作者有话要说:
  【秦汉风俗小卡片】
  「跽坐」秦汉时期,凡是说「坐」,一般就是席地跪坐,也有跪坐在矮榻上的。(像我们今天这样「垂足而坐」,是在唐朝才普及开来的)。而跽坐(正坐)是当时最为普遍的坐姿,上图——
  这一章其实主要是刘邦的发迹史,简直满满的槽点啊——
  第30章 张敖与鲁元公主(五)
  正赏花的刘乐看到那抹熟悉的玉色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前疾奔一步,身子迅然斜倾伸了双臂——
  被巨大的挫力撞得向后倒地时,她只记得双臂环抱,紧紧护住了怀中的稚童,以至于自己肩背和后颈皆磕在了假山畔零落的碎石上,血迹透过衣裳洇晕了开来……
  翌日,赵王宫,正寝。
  “公主此番恩德,张敖铭感五内。”年轻的赵王长身静立在她病榻前,语声清晰,一张清秀明逸的面容上,神色头一回这般郑重而恳切。
  自昨日起,宫中的十余名医工便被悉数召来,扶了脉,诊过患处后,道只是些皮外伤,敷药调养上几日便无碍了。但自昨日以来,宫中各色补养之物已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公主的居所,赵王也是时刻便守在这病榻前,几乎寸步不离。
  “阿寿既唤我一声「阿母」,我总得对得起这称呼才是。”十六岁的少女,背靠着绣绢软枕倚在床头,目光温静而柔和。
  闻言,张敖怔了怔,神色微滞,一时间竟是默然无言。
  半晌之后,玉冠白衣的少年王侯才清声开了口,一双眸子郑重看着她,道:“先前,是张敖小人之心了,恳请公主原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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