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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译完膳单,又译脉案,接着是庆平帝驾崩前两三个月内太医院开出的几张保养药方,那段时间他又因喘嗽复发停下课业休养身子。
  群星一笔一划地记录着,越写越觉得有些内容似曾相识,等到苟婕把所有纸张都译完,群星也把写完的内容摊开在矮几上,拿眼来回扫视了两遍,注意到脉案和药方中的两味药材:“半夏”、“天南星”。
  接着她又看到脉案中的几句描述:“换季风寒”、“化痰平喘”。
  又想到前些天何去非说过,庆平帝崩逝的原因是“突发胸痹”,群星忽然感觉脑子“嗡”地一下,她知道为什么似曾相识了。
  前些年她以“明镜使”的头衔到洛京重查老太后和广元公主的去世真相,也曾翻出许多膳单和脉案还有药方,那些记录与手中的内容有多处近似。
  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文字,群星只觉有点两眼发黑,她似乎在无意之间,揭开了尘封往事被遮盖的一角,她不得不用力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只手轻轻揭开白瓷蟠龙博山香炉的顶盖,用小勺往里面添了一点龙涎香。
  此刻灯火通明的建康宫徽音殿东书房里,很快又弥漫起这股沉稳柔和的气味。
  季无殃撂下笔,将桌前的几份奏疏往前一推,靠在大椅上捏了捏睛明穴。
  “前日太子进献的星辰灯,抬进来朕瞧瞧。”季无殃说道。
  不多时,几个宫人从外面抬进来一盏宫灯,正是季显容前几天送进宫给母皇赏玩的。
  为了赏这灯,季无殃吩咐宫人在点完宫灯后,将书房内外其余灯都灭了,很快四下里只剩下了那盏星辰灯映在满屋里的星光点点。
  “再挪近些。”季无殃又说道。
  几个宫人奉命将那宫灯往大案前又挪了一点,随着那灯缓缓靠近,季无殃身后的影子也在一点点变大,大到那黑影几乎铺满了整面墙壁。
  第217章 鞭笞鸾凤
  季无殃靠在大椅上,抬头看着书房上方藻井中的缥缈灯影,感觉到批阅奏疏的疲乏消退了许多,双目也不似方才那般滞涩了。
  近日各地州府赶在年中纷纷发来奏疏,回禀开春后各项新政令的推行落实效果、稻桑药材农田的半年收成和全年预估、春季岭南港口往来商队数及货物交易量、上半年的盐铁产量和新矿开采进展、夏季税钱税粮税布分批解送到建康的押运安排,还有各州的民生近况,另外也有地方上清剿旧朝反动势力的零星上报。
  这些奏疏送来时,都由宫人在她面前拆封诵读,然后转至内阁拟定批复,再总结出一份条陈来,一并交回给她过目。
  如今的建康朝堂和各部官署,包括地方州府县乡衙门,都在去年秋闱结束后被大量新科进士迅速填满,各地民女在季无殃前些年推动的学堂制度革新中夺回了读书的机会,去年秋闱会试,一批原本有些底子的学成者进京赴考,得了名次的全部录用,过了乡试但没过会试的,也有圣旨许她们补录地方吏员,一边熟悉衙门政务,一边为下次备考。
  然而衙门里的人数虽说是补充上来了,但到底都是些新人,还需要历练,因此朝中连内阁带六部所有年长官员少不得还是得多分担些,并抽出精力带一带这些年轻人。
  季无殃也能明显感觉到,去年秋闱过后的近一年来,她从前逐步提拔上来的内阁和六部官员并未比从前轻松,反倒更加忙碌了。
  入夏以来,吏部和户部里甚至有人因政务繁重相继病倒,她派了宫官和太医前去看视,又从宫中赏了药材补品。
  她相信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新人们总会成长起来,迟早有一天能够独当一面,为她撑起昭国的这片新天。
  从近日送进宫的这些奏疏中,她也能看出各地民众对大昭新朝归之若水,新春政令的推行比她预想得还要顺利些,地方残余的旧朝反动势力也总能很快被敏锐的民众们揪出清剿。
  今年燕国使团来建康之前,季显容代母皇巡狩,往江淮和山南等地体察民情,回来也说各地民心归附,虽然仍有零星反动和盗匪,但都不成什么气候。
  今年新朝廷开始在各地大举推动民俗革新,重修田土家产继承法规,并勒令变更三代内姓氏,取缔女子成亲离家等旧例,有些村庄也曾纠集起一群男民抗议,为了强制推行新政令,季无殃下旨让嫖姚军将领带着尚方斩马剑护送地方官张贴布告,有闹事者直接就地正法,先斩后奏。
  到如今新皇和新朝廷在民间已多了数不清的拥护者,不少民众将所有反对新政令的人通通打成旧朝反动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甚至有乡间民众自发组成反动纠察队,抓了不少酒后抱怨胡诌的男人和为自家男人叫屈的女人。
  对于民间这些看起来稍显激进的自发行为,季无殃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只令各地官员密切关注民间舆情,并时时报至建康知晓。
  季无殃心里清楚,民间女子对她和新朝廷的狂热拥护,其实也是出于某种倒退恐惧,在那些好不容易摆脱了枷锁的人看来,任何可能令旧世道卷土重来的苗头,都必须狠狠消灭。
  看着地方州府报上来的一份份民意书,季无殃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百姓对她本人的拥戴,不是作为某个名姓无考的皇后或者垂帘太后,而是作为这个疆域内名正言顺的帝王。
  她看着藻井中缓慢旋转的星辰灯影,再次切身体会到了至高权柄的美妙,接着又想起了一些尘封的人和往事,一些让她差点没能走到这里的人,一些令她窥见权术并滋长出野心的人,以及一些促使她磨砺爪牙的往事。
  那些事过去了二三十年,早已随故人青山埋白骨,但许多细节于她仍是历历在目。
  昨天是广元公主的生辰,她也到宫内祭堂里给故人上了一柱香,回想着她从前的音容笑貌,算了算她若是活到今日该是多少年岁,若非她当年死在自己手里,必定也会另有一番成就。
  只是那样的话,就没有今天的大昭季皇了。
  思及此处,季无殃睁开双眼,吩咐宫人将那星辰灯撤去,仍旧将书房内各处灯烛点起来。
  她坐起身,将案上剩的几份奏疏和内阁条陈批阅完,听到外间漏刻钟敲了亥正刻,时候不早了,明天又到了每隔三日的例行朝会,她不能歇得太晚。
  “嗒。”
  侍立在书房内的宫官瞧她再次撂下笔,估摸着到时候了,于是轻步上前,搀着她从大椅上站起来,出书房往后殿更衣洗漱安寝。
  因夏日炎热,早朝时间从冬日的卯正提前到了卯初刻,上朝的官员们早于寅正前后就按文武两班在章门外等候了,直到时辰钟响起,众人纷纷从待漏院走出来,进入大殿前的阊阖广场。
  初生的朝阳将地面上的人影拉得细长,身着各色官袍的人们,经过两列昂首站立的禁军侍卫,在一片轻快的鱼袋腰牌敲击声中,往大殿上走去。
  季无殃这些年早厌倦了旧朝那种冗长而繁缛的朝会形式,在昭国成立后,早朝上各种烦冗礼节和仪式全部精简,仅奏大事十条,每件事留一柱香的时间,众臣出列就事进言,先前朝会奏过的事若无特别进展不准反复提奏,以此将朝会时长尽量控制在一个时辰以内,众臣退朝出宫后,还可以各回家中或就近在早市上吃饭稍歇片刻,辰正前后再到衙门开始处理当日事务。
  这日的早朝也和往常一样,奏了十件要事,其中半数季无殃直接在早朝下了明确旨意,另外五件则交由内阁和六部拟订方略,待季无殃过目后另行传旨。
  辰时初刻退朝,大部分官员依次从来时的路离开建康宫,但太子季显容和婺国君等内阁众人还有禁军督帅何去非被留了下来,另外到徽音殿里奏对接下来与燕国使团的会谈安排。
  这段时间何去非两次在府中私下接待苟婕的事,季无殃都是知道的,当初燕国使团抵达建康时,苟婕在宫宴上提起自己与何去非在幽燕军大营里见过面,也说了改日要登门拜访叙旧,季无殃亦在席间许何去非私下招待邻国故交,让她莫要失了往日情谊。
  何去非在先前的单独召对中,曾向季无殃回禀过,说自己在招待苟婕时游说引进马匹的事,这日早朝后她与季显容等人一起来到徽音殿,也是准备把苟婕提出的新种雄马情况照实禀明,向季无殃请旨决断。
  在何去非看来,苟婕提出可输送的马匹纵然有寿命问题,但对她麾下骑兵仍有很大用处,尤其是山南道边防和各地镇压民变,都急需填补青年马匹用于快速传递情报。
  季无殃坐在徽音殿的正殿大座上,听何去非细述漠北新种雄马的情况和军中引进马匹的必要性,并认为可以先引进一批,以促成初次互市,等到往后南北两地互通稳定下来,再另想法子引进良马。
  季无殃听完沉吟片刻,又让季显容跟何却歧还有几位阁臣都讲了讲各自的看法,最后决定依何去非所奏,在接下来的会谈中,用江南织物和稻米,跟燕国换取煤炭和马匹,至于具体的数量和等价水平,则由季显容与何却歧商议裁定,又嘱咐她们说鉴于是首次互市,等价方面不可太过锱铢必较,以免伤了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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