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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与吴国公府结亲,是何却歧家中一早替她定下的,长男出生时理所当然地随了父姓,而怀次子时,吴国公府昔日荣光已然暗淡,为了巴结皇后和贵妃的族亲至交,主动提出次子随母姓。
  那时何却歧还天真地想着,不管孩子随谁的姓,母亲疼爱孩子的心总归是一样的,甚至一度考虑回绝吴国公府这个大方让渡。
  但是何去非出生后她改了主意,觉得女儿才是这世上跟她最亲的人,自然应当随她的姓,谁也不能夺走这份连结。
  在何去非长大的岁月里,她总不由自主地对女儿倾注比对长男更多的关爱,后来她发现吴国公府上下族人有时候会因为她女儿随母姓而表现出排斥之意,甚至有同宗男童在她女儿面前起哄一般大声问“你怎么姓何啊”“你是不是野种”,气得女儿冲上去跟他们打作一团,每每都要她跑过去拉开护着。
  她那时才开始慢慢醒悟,原来儒家礼教中那些所谓的“血脉香火”传承,在父氏家族中看得最重的不过是个“姓”而已,他们无法真正靠血脉来维系亲缘,所以才把“姓”看得如此之重,甚至把允许次子随母姓作为一个重大筹码来巴结皇后族亲,十分荒谬可笑。
  吴国公府这种既想巴结又忍不住排挤的扭曲风气,让她不免更加疼惜女儿,也在暗中默默期望她将来能有大出息,见她说自己长大要做将军的时候,何却歧还曾在心里遗憾过没能给她一个男儿身,所以为她争取和男孩一样在公府学堂里读书练武,那时候她们都深信只有男人才能在这世道有大出息。
  而今她母女二人对坐在建康城最显赫的府邸里,一个受封超品国君,一个手握皇城重兵,在旧世道的尸骸废墟上建起了属于她们的高台。
  何却歧看着吃得正香的何去非,回想起自己当年那些愚昧而不自知的想法,不禁自嘲一笑,随后抬头伸手为女儿布菜:“这桂花鳜鱼除了春日里,也就是这几日肉肥,过阵子天冷就吃不到了,你连日奔波辛苦,可要多进一些。”
  何去非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只是一味埋头吃饭,不时点头称赞两句鳜鱼鲜美。
  等她母女两个温馨而惬意地用完晚膳,又到外面厅中闲谈消食,说起过两日城中取消戒严的安排,又提到了今年的秋闱。
  因为前段时间那场政变,今年新朝科举较往年延后了些,各地举子中亦有不少忠于旧朝的,何去非也奉旨派了嫖姚军到各地督促巡检司捉拿抗议闹事的男秀才。
  如今聚众抵制新朝的男民陆续被镇压,但也有不少自发罢考的男人,私下里结社偷偷作些反动诗词,何却歧最近也准备带人暗中调查,等秋闱平稳结束后再行清算。
  说完这些事,她们又聊起了妊婋三人被征入嫖姚军的前后原委,对于妊婋先前说她们是因为没跟司砺英谈拢,才为修船从闽东上岸的事,何却歧也有几分怀疑,遂又就这件事的始末跟女儿细问了问。
  何去非仔细回忆了当日妊婋所说的话,包括楼船触礁龙骨变形还有榫卯凿落海等细节,都跟母亲说了一遍,又说因这件事,她已下令重查军中各营所有新兵的来历。
  为了避免此事影响军心,妊婋三人的情况她没有对军中众人明言,也没有向征召妊婋的领队问责。
  毕竟嫖姚军的确是以征召乞儿起家的,这个强征行为也是她下的命令,所以她只是先以整理兵籍为由,命亲信副帅把各营将士的来历重新细细筛查一遍,以防内中再有其她势力潜藏的细作,同时又准备着手制定新的征兵章程,提升领队和都尉等将领对部下的防间辨谍能力,确保麾下部伍之精纯。
  何却歧听完思忖半晌,说道:“我也再派人往闽东走一趟,看看她们当初在那边上岸时到底做了些什么,也看看她们是不是真的没跟司砺英谈拢。”
  第185章 临岸窃密
  “先给我们讲讲你们去闽东的事吧!”
  叶妉和花怒放在甲板上一左一右架着千山远,缠着她问闽东的情况,妊婋从船舱里出来看见这一幕,笑着凑上来说:“我也要听。”
  这日的幽燕号已开出了苏州外海,预计再有十一二日就能抵达她们当时出发的鲁东登州。
  妊婋三人前日凌晨回到幽燕号上,圣人屠和千山远都在甲板上迎接,见到她三人安然无恙地回来,才终于放下心来,都一迭连声让她们简单洗漱毕早些休息,舱室内铺盖等物也都提前给她们预备下了。
  她们这些天从建康城外连日骑马赶路来到苏州海边,又乘渔船在海上漂到半夜等待船队靠近,确实也累得不轻,回到幽燕号的第一天她三人基本上都在舱里歇着,睡醒了吃些东西再接着睡,直到这天晨起才算是歇过乏来。
  叶妉这日一早顶着阔别已久的蛋蛋走出船舱,跟隔壁舱的花怒放一起来到甲板上,见千山远才从舵楼里出来,笑问她们在嫖姚军中的经历,她先前从苏州城外的麻姑仙观来信中得知了此事,只是信中写得简略,所以想着等她们回来细问,叶妉和花怒放转头相视一笑,却只说要先听了她们去闽东的经历做为交换。
  两边正笑闹着相持不下,恰逢妊婋也来到甲板上,加入了听故事的阵营,千山远笑着摇了摇头,只得投降,先给她们讲起两个月前,自己与船运府的造船师跟随司砺英的人往闽东造船处盗窃造船图样的事来。
  与当初妊婋三人从岭南循州偷渡上岸不同的是,千山远等人是跟随商队一起从闽东港口上的岸。
  虽然朝廷当时主要的南海贸易港口都以岭南道为主,但因闽东距离江南相对近些,也有不少南国商队选择从这里登岸,前往江南采购丝绸和瓷器。
  她们当时混在一个南国商队里,用司砺英帮她们伪造的船引文书,通过了市舶司的港口查验。
  顺利上岸后,她们先以船只触礁致使龙骨变形为由,在闽东沿海一带重金求购榫卯凿,并借此搭上了闽东造船处的一位采办,靠行贿了解到了造船处的一些情况,后面也基本上都是拿金银铺路,摸清了造船处的值守班次,后来司砺英的人以酒局拖住几个监门使和坞丞,千山远则同造船师和另外一位司砺英所派细作潜入造船处,窃取到了几份详细图样,包括制法成熟的大型楼船,以及近几年新出的炮船,甚至还有一些仍在研制当中的新式战舰。
  所有船只的图样在档案房里皆备有多份存案,她们从中抽取了几份录副图样,又将各处收整好,仔细抹除了闯入痕迹后悄悄离开。
  随后她们又在附近观察了几日,发现造船处的人并未发觉有图样失窃,才拿着买来的榫卯凿,跟随另外一支商队带着那些图样离开了闽东,那位造船师这段时间都在和船运府众人细细钻研,已有了不少收获。
  窃取图样的整个过程,在千山远的讲述中并不怎么惊险,叶妉和花怒放托腮听完,都有一点点失望:“这闽东造船处的看守也不怎么牢靠嘛,用金银就能买通?”
  “旧朝衙门里贪腐成风,你们年纪小,不曾经历过,才会觉得匪夷所思。”几人身后传来一个闲适的声音,她们一起转头看去,果然是圣人屠。
  妊婋侧身给她让出了一些位置,这时千山远也点头说道:“前几年遭司砺英带人劫船时,闽东造船处就为隐瞒贪污克扣,向朝廷多报了损失,后来两岸暂时讲和,朝中来的是季皇身边亲信重臣,那时人都称她‘婺国夫人’,她跟司砺英谈完发现造船处报损对不上账,此后一两年里命人将造船处整顿了一番,贬了不少人,只是奈何造船处到底是个看技艺的衙门,有些颇吃经验的职司短时间内难以撤换,所以如今那些人只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克扣朝廷拨款,一味只要从来求修船用具的外来商队处开刀敛财。”
  妊婋听她提到“婺国夫人”,想起了前些天从西大营听到的最新诏谕,遂说道:“这位‘婺国夫人’,现在已是‘婺国君’矣,她是何去非的母亲,我们跟何去非说从闽东上岸的事,她应该已经知道了,想来也会派人前去核实,这是咱们时机赶得好,等到新朝接下来要大刀阔斧地整顿各地官场衙门,这些船样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被咱们拿到了。”
  花怒放听了这话跟着紧张起来:“那她派人去闽东核实,会不会发现船样失窃?”
  千山远和圣人屠转头对视一眼,笑道:“造船处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有船样失窃,即便知道了,也不可能叫朝廷的人查出来,那岂不是自掘坟墓。”
  圣人屠又说道:“地方衙门欺上瞒下的风气,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扭转的,加上造船处存案记录混乱,最多只能查到有支外来商船队以重金从造船处私下买走了一个大型榫卯凿,这里面确实有些不合规矩的操作,相关吏臣会因此吃些苦头,至于再多的,应该查不出来。”
  拿寻榫卯凿修船当幌子的事,是妊婋从苏州城外麻姑仙观收信时得知的,正好被她借来忽悠何去非,把上岸的事圆了过去,她冷笑道:“造船处那些男官吏常年倒卖衙门器具,也该他们吃些苦头,往后南海商队再碰上要修船的事,就只能求助司砺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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