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说完她又看了妊婋等人几眼,笑道:“你们寿仙宫到时候也得去建康为太后贺寿吧?所以才在这时候往回赶路?你们有度牒的正经道士,随身包袱不过衣服盘缠,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只多预留出一些通关时间就是了。”
过去旧朝太后和皇后的生辰,一向只称“千秋节”,而今时移世易,到了季无殃掌权,“千秋节”就显得不够尊贵了,于是她的生辰改称为“圣寿节”,而今年又恰是她五十五岁生辰,古经中有云“地数三十,天数二十有五”,这五十五即为地天之数,可谓阴阳圆满,更比别的生辰岁数不同,因此又在圣寿前加了“万岁”二字,称为“万岁圣寿节”,比往年更加隆重。
这件事妊婋三人来时路上已从几处道观中听说了,见那道士这样说,妊婋悠悠点头:“是的,好在我们回程时间还算充裕,多谢道友相告。”
走在妊婋和那道士身后的叶妉跟花怒放转头对视了一眼,神色却都有些忐忑,她们可不是什么正经道士啊。
这时那道士带她们来到了一间静室门前,先推门请她们看了看屋子,然后给她们指了洗漱的地方,来时路上也已给她们讲了斋堂的位置和开斋时间,以及早晚的活计安排。
通常道士挂单都不是白吃白住,总要在观里做活相抵,无外乎扫地洗碗摘菜之类,再不就是制香制符或擦拭神像,妊婋三人跟那道士揽下了洒扫庭院和摘菜的活,那道士应下了,请她们先回屋歇歇,待晚间直接到斋堂用饭即可。
等那道士走后,妊婋三人在静室中放下包袱,叶妉又到窗边和门外四处瞧了瞧,这处专门为挂单道士设的十方堂颇为僻静,旁边屋子也都空着,今日仅有她三人在此挂单,小院门和房门一关,说话倒是不担心外面听见,但叶妉还是走回屋内压低声音问妊婋:“要拿度牒核实名录,咱们来日怎么过关呀?”
花怒放也一脸担忧:“咱们要是被抓了,还会连累这里和麻姑仙观的姨姨们,要不还是想个别的法子过关去吧?”
妊婋拿起屋中的茶壶倒了三杯凉茶,说道:“梅关的具体情况不知如何,是直接过关还是想法子绕路,明日咱们先去探探再说。”
方才她们来的时候,那道士也问了妊婋要在这里住几日,一般情况下道观里挂单最多三天,若要久住还得观主发话才行,妊婋想着她们过关前需要查看一下附近的地形,于是跟那道士说她们要在这里住两晚,后日一早告辞。
趁此时天还没黑,妊婋掏出包袱里的两卷油纸地图铺在屋中桌上,其中一张是她们前些天上岸时从邝一姑那里讨来的,后来途经苗村,妊婋又用金豆子跟她们换了一张山脉地形图,有些标记比较模糊的地方,拿两份地图对照着看更清楚些。
三人围在桌边头碰头地研究起梅关附近的地势,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地图上的线条也开始变得模糊,妊婋见用斋的时间到了,于是三人收起地图出屋子先去吃饭。
道观里晚间倒是没什么事做,她们揽下的洒扫和摘菜都是明日早起的活计,三人跟观中众人在斋堂里吃了一顿十分安静的饭后,妊婋又去向招待她们的知客多要了两盏油灯,说晚间要回房里抄经用。
随后她们拿着油灯回到静室,将带回来的两盏油灯连着屋中本有的一盏同时点上,将桌上照得亮亮的,继续围在一起钻研那两张地图,并为明日打探的路线做一番标记。
灯火在黑暗中孜孜不倦地闪烁着,然而那火苗竭尽所能,也只能照亮灯台跟前的一小片地方,而咫尺之外的屋中角落,仍旧是漆黑一片。
“灯不够亮,再添几盏来。”
建康宫徽音殿东书房里,传来一声稍显疲惫的命令,紧接着又是撂笔的轻响。
季无殃往大椅上一靠,闭上眼睛揉了揉睛明穴,她听到几名宫人走进来添灯,又听到一名宫官在她的大案上放下一盏羹,轻声说道:“圣人用盏甜羹歇歇吧。”
因近日事多,季无殃这几天常在书房内批阅文书至晚,有些是朝臣和各地官府的例行奏疏,但更多是她派往各处的使者送回来的密折,其中包含有宗室皇亲私下里对太后行诅的谋逆密报。
书房每日上甜羹的时间,都是她事先吩咐到点送来的,她听到这话就知道这是已到亥时了。
“事情太多,歇不了呀。”季无殃睁开眼睛看向那宫官,又点了点桌上成摞的密折,冷笑道,“我这一闭上眼睛,多少人盼着我再也睁不开呢。”
那宫官跟在季无殃身边数十年,听她这样说,不由得十分心疼,正要开口劝慰时,忽听殿外有人禀道:“圣人,殿前何将军求见。”
这个时间宫门早已下钥,只有极少数身份特殊的人可以在此期间通过一扇小宫门进出建康宫,此刻宫人口中的禁军殿前嫖姚将军何去非,正是其中之一。
季无殃端起甜羹盏搅了搅:“叫她来。”
书房内的更漏钟轻轻敲了一下。
亥时一刻。
季无殃放下喝了半盏的甜羹,朝一旁侍立的宫官挥了下手,那宫官会意将甜羹撤了下去,这时书房外面再次传来禀报:“圣人,何将军到了。”
“进来。”
何去非站在书房外面,听到这话端正身姿,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在大案前地毯上标标准准行了个大礼:“臣漏夜求见,惊扰圣驾,望圣人恕罪。”
“是又查到什么谋逆同党了吗?”季无殃指了一下旁边最靠近大案的那张太师椅,“坐下说。”
那张太师椅在平日里通常是何去非的母亲婺国夫人坐的,她之前来这里时一般不是坐在下首就是站在她母亲身后,今日她获此殊荣也能坐在这里,不禁有些激动。
何去非坐下后定了定神,将今日所查之事细细禀明,称不仅有宗室男私下里指使宠信男道行厌胜之术,对太后行诅,还勾结部分官员准备联名催请太后还政,因此连夜进宫禀报。
季无殃这几年培养了一支名叫夜莺使的暗卫队伍,专门替她刺探宗亲和朝臣家中私事,这原是为了巩固自身权柄而设的,因前些年总有人对她下达的政令阳奉阴违,私下里称皇太后不应绕过皇帝直接下旨,还称应该早请太后还政于庆平帝。
但这些议论没能阻挡住季无殃的各项革新举措,包括两年前开放女子科举,一大批宫官和摄行亡人职司的女官在这场大考中获得了相当不错的名次,并以此正式跻身朝班,遭到了许多江南世家的抗议。
先时那些世家虽然也抗议过,但他们想着民间女子缺少读书的条件,即便开放了也不会对男举子们构成什么威胁,因此他们准备等到这场科举过后,再以“女子不善科考”和“耗费民膏、颠覆礼制、危害社稷”为由,与国子监和翰林院以及户部等众联名上书要求取消女子参加科举,同时利用民间舆论向太后施压,迫使她尽快还政。
然而他们没有料到季无殃下旨令宫官和摄行女官前去赴考,甚至还召回了一批在外地当差的人,等考完放榜,众人发现这第一批参加科举的女子竟占了大半张榜,当日晕倒在榜前的男举子不计其数,朝野上下无不震悚。
自此后,建康朝堂上女官数量逐步增加,江淮等地民间女子学堂也在有条不紊地开设,而与之相对的,是江南等地氏族男人为了维护旧日儒家礼教,不断奔走结党抵制太后摄政。
对于季无殃凌驾于庆平帝把持朝政的做法,建康一众宗室男也是敢怒不敢言,自从当年淮南王因迎回先帝骸骨时在淮水北岸失利被剥夺了兵权,随后几个遥领江淮、闽东和岭南水师的郡王也挨个被寻由头卸了水师调度权,其中亦有对季无殃怀恨在心的,暗地里与抵制革新的官员和世家结为同党,试图扳倒季无殃,扶持庆平帝早日亲政,让江山回归儒家礼制正统。
最近这桩厌胜行诅谋反案,就是深恶太后把持朝政的一个末等郡王闹出来的事。
季无殃跟朝中那帮儒臣斗了这几年,正愁寻不到由头将这帮人一网打尽,听说此事后,她当即派何去非协助夜莺使暗地查访,果然查到了与那郡王暗中有勾结的几个世家朝臣,正准备在朝中呼吁众臣上书迎庆平帝早日亲政。
据何去非今日查到的消息,行诅的主谋临亭王曾打发过几个男道前往岭南,明面上说是要给太后寻南海寿礼,实际是去搜罗行诅法器,近日临亭王令他们尽快返回江南,那些人身上还有相关党羽的往来书信。
何去非说到这里正色道:“臣请旨与高凉军联手,在梅关一带全线布控,抓捕形迹可疑之人。”
第170章 径峻梅岭
“咱们一会儿再翻过前面那几个山头,就能绕过梅关。”妊婋确认完地形,把地图往兜里一揣,抬头看向骑在树上瞭望的叶妉和花怒放二人。
“梅关开门了!”花怒放拿着窥天镜细看了一会儿,“今天查的好像比昨天还严。”
昨天早上她们在观里做完活吃过饭,妊婋跟那知客说她们要到附近游览梅岭,出观后她们寻了个无人地方脱去道袍外面的纱罩衣放进褡裢里,只留一身清凉的短布衣,扮作采药人进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