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你家殿下是不是因病消瘦了,才不愿见人的?咱们这次出海往南也不知多早晚能回去。”妊婋说完这话往西边的陆地方向远眺一眼,“等来日她将养好了,我高低得去望她一望。”
昙烛微微颔首:“殿下的确清减了些许,但气色尚佳,今年开春后也在国医们陪同下恢复了往日舞剑的习惯,想来待此行结束再见时已健壮如旧了。”
昙烛说话一向克制而审慎,这日说起伏兆的情况,也和先前妊婋等人从国书中得知的内容相差无几,但先前妊婋也曾听闻去年秋日里伏兆病得最严重的时候,曾在一次清醒时候下过遗命,但内中传位于谁却不得而知。
想来经过伏兆这一病,难免叫九霄阁及其她官员对于宸王的王储问题生出龃龉,这些事后续可能造成的局势变动,是妊婋最为关心的,但显然其中内情从昙烛这里是问不出来的。
如今燕国和结盟的南北几个邻国无一不希望宸国内部能够维持稳定,这也是各国在得知消息后都第一时间派出顶尖医师赶至长安为伏兆诊治的主要原因。
万一伏兆有个好歹,在王储未定的情况下,国中极有可能会生变,届时包括吐蕃和西域在内的整个西部地区都恐怕会陷入动荡,这对她们辛苦建立起来的多国缔盟也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最近这三年,铁女寺军一直在联手滇南大巫军平定吐蕃之乱,因地势缘故,那边的余孽有些难清,两边都投入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去年秋日里吐蕃各地基本都由铁女寺军和大巫军分而代管,同时铁女寺军还在维护着西域商路的安宁,因此伏兆至今都没能抽出精力东征南朝,而是只命人往那边散播了一些跟宁宗有关的传言以做铺垫。
妊婋私下里揣测伏兆这几年也是因为大军迟迟未能从吐蕃撤出,打乱了她的计划,心中烦闷焦躁,或许又再加上为王储问题与国中上下臣僚负气拒谏,多方压力之下才闹出了这一场病来。
“这些年常闻宸王殿下夙兴夜寐,国中各处才得安定富足,只是到底劳她太过。”圣人屠感叹道,“幸而她年富力强,如今多加保养,定能很快恢复如初。”
在她几人谈着伏兆近况的时候,甲板前面围栏处赏月的花怒放和叶妉二人身边已经排起了长队,大家依次接过窥天镜端详月亮,等众人都看过了一轮,花怒放又拿着窥天镜走到妊婋几人这边来,也请她们赏一回月宫近景。
昙烛接过窥天镜看完月亮后又端详起这个新奇的银圆筒,心中暗自赞叹工艺之精巧,想着来日若能引进到她们国中,必然大有用处。
众人这天赏月至晚,见海面平静,甲板上微风习习,这时节不冷不热,夜空透亮无云,观天象可知一夜无雨,于是她们也都不回舱室去了,就在席垫上各自卧下,腰间系上固定绳索防止起浪颠簸滑落,就这样背卧大海面朝星辰地相继睡了过去。
第二日卯时不到,天边就泛起朝霞,一轮朦胧的红日从海面浓雾中缓缓现身,给荡漾的海浪波纹镀上了一层铜光。
“咱们现在大概行到何处了?”妊婋见所有人都站在甲板东边看日出,唯有千山远一手拿着窥天镜,一手捧着罗盘,站在甲板西侧围栏边往陆地方向望去,于是妊婋也从东边人群中走出来,站在千山远身边问道。
“西边一更香开外的陆地应该是苏杭一带。”千山远语气严肃,“但是昨夜走了锚,今晨又起大雾,或许会有十几里差谬,咱们还该警惕些,以免误入江淮水师的巡航范围。”
“一更香”是她们在海上估算航程的说法,代表匀速航行一昼夜的距离,按照陆地上的远近大约在五十里地左右,这也是她们目前能够通过窥天镜在晴朗天气下眺望到陆地山峰的极限距离,她们此次向南的航线,也基本上都是保持在距离西侧陆地一更香左右的距离。
昨天她们在日落时分抛锚停船,今晨天亮收锚时发现往东偏移了些,这种情况前几天也曾遇到过,因此她们启航时照例往西行了一段,以免距离陆地太远迷失方向。
妊婋觑起眼睛往西望去,只见那边茫茫一片金雾,丝毫瞧不见陆地的影子,她想了想说道:“咱们要不要停一停,等雾散了再走?”
这时正好有个轮值的管船力妇经过她二人身后,听到妊婋这话搭茬说道:“掌舵的才刚说了,这一片不好下锚,咱们现在已经转向往南走了,等开出雾区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海上晨雾果然渐渐消散,朦胧之中依稀可以望见西边的陆地轮廓。
“苏杭一带沿海有很多山吗?”妊婋透过窥天镜看到西边岸上隐约似乎有山峰堆叠的模样,她说完这话将窥天镜递给一旁的舵师,千山远和圣人屠此刻也站在楼船主舵两侧往西眺望。
片刻后千山远忽然高声说道:“快转舵,那边是江淮水师的船队!”
雾气又散开了一点。
这时站在主舵附近的所有人都瞧见了西边的“陆地”,正是连成一片的大型远洋帆船,桅杆上飘扬着南朝江淮水师五颜六色的营旗,远远望去气势恢宏。
舵师显然也瞧见了,忙放下窥天镜,一边跟其她几位舵手一起往东转向,一边疑惑地说道:“这里分明离陆地还远,江淮水师这是在离港操练?”
妊婋等人也不清楚为什么江淮水师的船队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从主舵这边往下面舱室里喊人摇橹加速。
她们这艘楼船平日里航行主要靠风帆,只有收锚启航和加速的时候才需要增加人力,妊婋和圣人屠先一步到达底舱跟这里轮值的水手说明完情况后拿起船桨一同遥橹,千山远还在外面喊人,不多时越来越多的水手赶到这里,连叶妉和花怒放也来了,所有的桨位全部占满,大家卯足力气加速行了半晌,直到千山远从主舵甲板上赶过来说距离够远了,大家才慢慢停了下来。
等妊婋和圣人屠再次来到甲板上时,已看不见西边江淮水师船队的身影了,这时千山远也赶过来说开始时那边还开出了一艘海鹘船往她们这边来巡视,但幸而她们跑得快,那海鹘船开离船队十余里就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往东追。
圣人屠听完这话笑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两军远远相遇时跑得这样仓皇,也算是咱们成军后头一遭了。”
妊婋也才想要接一句话打趣时,忽然瞥见她们正南方又出现了一艘远洋大船,她不禁眉头一紧:“江淮水师追得这样快么?”
她说完这话又觉得南边那船远远看着似乎与方才所见的江淮水师船队有些不同,于是又忙拿起窥天镜看去,只见那边来的也是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打头的楼船桅杆顶上飘着一面深蓝色的旗子,旗上只有一个字:
“司”
第157章 风樯飞动
这日的东海海面上水波不兴,微风止息,一团团白云缓缓汇聚到幽燕号和她们面前那支舰队头顶,遮住了原本炽烈的午初灿阳。
圣人屠站在甲板最前面,抬手接过妊婋递来的窥天镜往前看去,也瞧见了那边主舰桅杆上迎风招展的“司”字旗。
两边的船都橫了帆不再前行,只是在海上相隔数里远遥遥对望,妊婋方才用窥天镜细细数了三遍,对面有两艘大型楼船指挥舰,周边散落着七艘小型斗舰走舸,跟两刻钟前她们瞧见的江淮水师相比单薄许多,看起来也不像是到这边迎战的,她看着那支舰队琢磨了片刻,觉得司砺英的人应该是过来打探江淮水师军情的。
不多时,妊婋又看到两艘小型走舸从那边舰队中开了出来,正朝她们这边快速靠近。
“咱们也出一艘小船过去看看吧。”妊婋转身跟圣人屠等人商议片刻,最后决定由妊婋和千山远连同海鹘船上的水手们往前面接触一下司砺英的人,试探她们的态度和来这里的目的。
圣人屠站在甲板围栏边,目送妊婋和千山远从楼船伸出的艞板走到旁边的海鹘船上,很快朝着前面那两艘走舸开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两边派出的试探船在双方楼船中间位置停了下来,圣人屠透过窥天镜能够清晰瞧见妊婋朝着对面那两艘走舸上的人喊了一句什么话,那边的人也回了几句话,这时妊婋身后的千山远和水手们开始抬过艞板搭在回话的那艘船上,接着又见妊婋独自一人大踏步踩上艞板,往那边船上去了。
此刻天光已近正午,上方的团云仍然未散,海面上一丝风也无,热气渐渐从浪花中蒸腾而起,带着阵阵咸腥潮气。
妊婋走到了艞板另一端尽头,一脚跨进那艘斗舰的船槽里,抬眼看向这边船上相迎的几人,皆是一身朴素布衣短打,头上一水梳着三条簪发髻,观容貌一个赛过一个凶悍,她们脑后那些钢刀不时会将云层中泄漏出的光线反射过来,晃得妊婋有点眼花目眩。
看那几人一脸严肃地打量自己,妊婋捏了捏藏在衣服里的匕首,这次出海她没带坤乾钺来,只有贴身一把匕首,毕竟不知南边的人都是什么路数,此行未必事事顺利,备个防身之物还是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