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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妊婋和千江阔当着那宫官的面合计了一回,最后只留下六道菜肴,请那宫官取食盒将其余六道未曾动过的热菜装起来,与殿中宫人在值房自吃。
  那宫官领命吩咐人去取食盒,又要叫那些宫人进来谢赏,被妊婋和千江阔连声回绝后才作罢,又见她们不要宫人留在这里布菜筛酒,遂纷纷退到了殿外。
  晚膳过后吃茶的功夫,又有宫人来回禀后殿沐浴诸般物件及热水已备好,她二人在这边消过食起身离开,在回廊上彼此道过安,各往后殿两边房屋洗漱安寝。
  在同心殿住的这一晚事事皆有宫人备办,几乎无微不至,但等妊婋泡完澡洗漱毕换上新制宫衣躺在榻上的那一刻,还是觉得累坏了。
  她今晚大概把“不需伺候”和“我自己来”说了有上百遍,实在是太累了。
  也不知是因长路远行归来还是因与宫人周旋过久,她躺在榻上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连灯盏是什么时候燃尽的都不知道,再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妊婋想起这日还有重要的会谈,赶忙坐起身看向屋中的漏刻钟,那上面显示此刻正交辰时,与她们约定与伏兆的谈话还有一个时辰,她又趴下来在榻上来回滚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起身更衣准备洗漱。
  屋外面值夜的宫人似乎是听见了屋中有动静,轻轻敲了门,说热水已备好了,问她是否即刻洗漱。
  妊婋一边穿衣服一边想说“我自己来”,但话未出口她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这宫殿里的水井在哪,人家预备好的不肯用非要自己去打水也显得有些太不识抬举,系上腰带后她叹了口气:“端进来吧。”
  这日的早膳和昨天的晚膳丰富程度差不太多,妊婋和千江阔仍旧只留下一半,让传膳宫官将另一半装走送与宫人们自吃去了。
  等到辰正三刻,她二人用完膳离开同心殿,跟随前来接引的宫官队伍步行来到延英殿,今日和她们先前出使会谈时一样,仍是伏兆和两位阁令以及隽羽在殿中等候她们。
  距离先前她们出使来长安就应对突厥之乱一事谈判,已过去了半个春季和一整个夏季,伏兆请她们坐下后,先开口说她们此行西南劳苦,随后让隽羽给她们讲了讲西南近况。
  得益于滇南大巫军的襄助,黔南自治军只分出一小部分人马镇压了多个趁乱自立的部族,其主力始终驻守在黔中道及岭南道的边界附近,朝廷官军将此情况如实报与建康,南边朝堂上就西南局势的应对之法争持数日,终于在前日才确定好往黔中道谈判的使臣队伍。
  听到这里妊婋不禁轻嗤一笑:“南边朝堂上屪子官叽歪事多,季太后想必花了不少心思与层层阻力较劲,所以在地缘之争的大事上总是反应慢些,给这艘腐朽的老破船掌舵实属不易啊。”
  坐在妊婋斜对面的隽羽点头说道:“这次朝廷派出的使臣必会拿岭南道的海盐为条件,劝舍乌夫人做出些妥协让步,也多亏南朝反应慢,使臣队伍才刚出发,我们这边还来得及尽快将两地盐道复通,先运一批蜀中井盐到黔南与舍乌夫人洽谈,再以贵国海盐随后补上。”
  井盐的产出工本一向比海盐要高,因要钻井、提卤、沉淀、蒸煮等多道工序,不似海盐多以晾晒法收集,为了减轻本地盐工的压力,眼下九霄阁的当务之急,也是要把海盐互市协议尽快确定下来。
  伏兆上月派往陕州洽谈的队伍近日已经回来了,谈定将以一批蜀中甘蔗换取海盐,这份互市协议还要由洛京上元府确认后才可通关运送和交接两地物产,伏兆在隽羽说完之后直言请千江阔带国书回洛京推动此事,争取在入冬前将第一批海盐运出函谷关。
  千江阔听完这话转头跟妊婋对视一眼,很快又听到伏兆说道:“我还要请婋帅在长安多留住些时日,详谈漠北后续的驻军安排。”
  如今幽燕军和铁女寺军已从漠北撤出了半数人马,余下的也会在不久之后都撤回来,届时她们仍会与漠北的新政权保持缔盟联络,但后续各方的驻军安排还有些约定需要洽谈。
  妊婋点点头:“那就请道长先回洛京落实海盐互市,我仍留在长安把后面的事谈谈清楚。”
  这日会谈结束后,伏兆设了一场午宴,午后又在皇城北边一处皇家园林请她们游览半日。
  转天清早,千江阔收好行装离城回洛京,妊婋站在城头上目送千江阔骑马远去后,才跟随宫人回到太极宫同心殿,她看着殿宇内外侍立的宫人和四周高耸的宫墙,忽然生出一种落入伏兆掌中的错觉。
  这时有位宫人见她回来,走上前禀道:“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宸王殿下邀请大使同往佛母殿进香。”
  第137章 神佛无知
  佛母殿位于太极宫东侧,距离妊婋所在的同心殿不算很远,她跟随引路的宫人走了约有一刻钟,闻见了前方飘来的檀香味道。
  那引路的宫人来时路上跟妊婋说,宸王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这里进香,九霄阁内众人也都在,若赶上朝会日,伏兆会将上朝时间往后推半个时辰,待礼佛毕才与众人一同往大殿去开朝会。
  妊婋点点头,跟随那宫人跨进前方宫门的门槛,檀香气息愈发浓郁起来。
  转过影壁墙来到佛母殿外时,妊婋瞧见那边殿外廊下站了两排人,有穿官袍的,也有穿佛衣的,是九霄阁两位阁令和六位阁丞,正从宫人呈上的托盘中取香点燃准备进殿。
  这时从佛母殿大门内走出来两个人,是先进完香的伏兆,旁边跟着一身品蓝官袍的隽羽。
  伏兆这日没穿蟒袍,身上是一件墨色佛衣,外面罩着玄底绣金镶七宝袈裟。
  此刻她从佛母殿走出来,衣角边缘随身姿频频摆动,袈裟上的宝石和金线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昂首阔步,势焰炽盛,真个是,罗汉迎面需让路,金刚见了也拱手。
  据妊婋所知,伏兆在去年称王之前就已经正式对外宣告还俗了,当时还曾有几位言官联名上奏劝她蓄发,被她怒斥多管闲事,此后她仍旧定期剃发,平日里在宫中起坐也时常穿着佛衣,大抵是从小习惯了,反正也没有人管得了她。
  不多时,伏兆和隽羽径直来到妊婋面前,殿外两侧众人也已捻香进殿。
  “等她们一会儿出来了,婋帅也去取香进殿吧。”伏兆走到她面前站住,把头微微一扬,“八月十五吉日良辰,正该祈福。”
  “我不拜佛。”妊婋淡淡说道,“只在外面逛逛就是了。”
  伏兆对此倒也不意外,前日昙烛回来时将她们此行西南大小事细述了一遍,这一路她们住过不少寺观庵庙,妊婋从来不进佛殿神殿内上香,每每只在外面闲逛等候。
  “也罢。”伏兆没问为什么,也不坚持,“这边佛殿后面还有一座花园,我们可以去那走走。”她说完侧身抬手,见妊婋点了点头,遂同隽羽二人一左一右,与妊婋一起从回廊处往后走去。
  佛母殿后面的花园里秋色浓郁,迎面便是一棵金黄色的银杏树,一阵风过枝叶抖动,好似正在燃烧。
  伏兆一边走一边提起了蜀中铁女寺里的佛母殿,说太极宫里这座佛母殿是比照那边重修的,连同殿内佛像也与铁女寺内一般无二,随后又问妊婋有没有见到铁女寺地下岩洞的私兵场,说那里是她母亲三十年前向广元公主提议修建的。
  妊婋转头看了伏兆一眼,她在铁女寺那几日的所见所闻,伏兆必然一清二楚,此时提起却是明知故问。
  伏兆见妊婋没答言,又自顾自说起进驻洛京重查旧案的进展,这个月初曾有信送回来,称在皇城内翻找到一些旧日书信,其中提到妊辞在广元公主和老太后之间传递消息一事。
  伏兆猜测妊辞当年出事或许与此有关,又想到妊婋说自己六岁离京,正和自己随母亲广元公主离京去益州封地是同一年。
  “当年你或许原本要在我们之后也往蜀中去的,只是不知期间出了什么变故,才转而向北的。”伏兆思忖道,“那时你去往燕北途中可有人接送庇护么?”
  “没有。”妊婋耸耸肩,“我自己走的。”
  旁边的隽羽闻言一惊,不由得重复了一遍:“你自己?”
  小时候的事,妊婋还是记得不多,仅有几件印象比较深的事和一些细碎的片段,所以她至今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往北走。
  以她目前所了解到的妊辞和妊疆的生平来看,她们与燕北都没有什么关联,若说是因老太后崩逝和朝政党争等缘故逃出洛京,也应该往蜀中去投奔广元公主,或许是她单纯走错了方向,她只记得自己当初要往一个距离洛京很远的地方去。
  伏兆和隽羽这才得知她幼时流浪去往幽州,都不禁垂眸默然,片刻后伏兆又问:“是因这段年少经历使你不愿进殿烧香么?”
  她们此时已经过了那棵灿黄的银杏树,正往湖边走来,这边一路上种着金桂,一簇簇金黄花团如同火苗般点缀在树叶之间,散发出浓郁的桂香,将她三人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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