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妊婋点点头,又请驿丞留下来同用午膳,那驿丞来之前其实已经用过饭了,但想着她们或许有话要问,又见她们不要人服侍用膳,遂叫同来的驿卒都先去了,自家坐到了长桌下首陪客的位置,拿起壶亲自替她们斟饮品,介绍说今日送来的配餐饮品是清口甜蔗浆,制法是从蜀中带出来的,想必洛京和燕北都没有这个味道,请她们尝尝,等给她们都倒完,才将自己面前盏中倒满,坐下来陪她们用膳。
妊婋端起盏抿了一口,果然清爽香甜,又笑着请驿丞不必客气,只闲闲向她问了些太极宫中的情况。
因宸王还未接见这些使者,不知后续两国间是何走向,那驿丞也不好说太多,只把些基本情况大致给她们讲了讲,也提到了太极宫内执政的九霄阁,说其中要员都是与宸王一同从蜀中出来的。
说到这里,那驿丞面上带些自豪神色,说自己也是蜀中人,之前在铁女寺军中是一名后勤营官,来到长安后得了这个四方馆驿丞的职务。
妊婋见她前面关于太极宫的部分答得都很谨慎,遂也没再多问,而是顺着她的话聊起了蜀中风光,那驿丞很快变得健谈起来,说起家乡的景致来,整个人神采焕发。
在座的众人都没去过蜀中,唯有坐在妊婋对面的千江阔这些年走南闯北四处游历,此前不仅来过长安,也曾于多年前跟师姊千光照一起去过蜀中,遂同那驿丞热络地聊起蜀中各地的风光与美食,席间众人也连声称羡,都说若有机会也要去游览一番。
这顿午膳她们连吃带聊,花了将近一个时辰,虽然那驿丞说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的闲话,但听在妊婋耳中,也足够她对这铁女寺军以及伏兆的行事做派加以了解了。
当日她们用完午膳,只在馆驿内各自屋中歇息,也没出门往长安城中闲逛,休息了一晚后,在第二日上午,跟随前来接她们的宫官乘车来到了太极宫外。
伏兆这天在皇城西侧的延英殿接见了妊婋等人,这次会晤郑重而不张扬,殿中仅有伏兆本人连同九霄阁的两位阁令以及阁丞之首隽羽四人,妊婋这边也是她和苟婕还有千江阔以及羲和瞳四人。
在两边决定洽谈时,她们就已提前将礼节讲明了,燕国来使与宸王平礼,长安这边对此并无异议,只说如今太极宫中不论朝臣还是宫人,亦皆取缔了跪拜大礼。
妊婋走进延英殿时,一眼瞧见了坐在正中大椅上的伏兆,只见她身着绣金蟒袍,头上戴一顶黑纱盘龙冠,神色颇为庄重地抬手请她们就坐。
这日两边初次会面,气氛比较严肃,大家也没讲什么客套话,而是重点谈了北边突厥国分裂作乱的情况,妊婋直言她们已经派兵前往河东道迎战东突厥,只是话语中有所保留,并没提与肃真部联手的事。
其中一位阁令悠悠说道:“我们正北方的西突厥虽然目前还算安定,但东突厥起战无论结果如何,必将会引西突厥加入战场,想来幽燕军还是需要一些来自西边的牵制和助力。”
妊婋点点头:“所以我们诚心前来,全为与贵国共同抵御北虜,就缔盟条件来做进一步协商,好叫你我都别吃了亏,也别叫北虜趁机占了便宜。”
这时伏兆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有几分冷峻:“洛京于我不比别处,但我见贵国国书中所言,知洛京此刻安定祥和,我也不愿再以武力橫夺伤民,为此才要与你们协商,却不知你四位大使此次前来可以做得多少主?”
妊婋笑了一下:“我们如今施行群议共治,这次出使全为谈出一个不至于被众人驳回的结果。”说完这话她又收起笑容郑重说道,“若洛京皇城内尚有亡亲遗物难舍,我们可以商谈归还,只要不是难以运出城的东西,都可以尽管提出来。”
伏兆听完这话觑起眼睛看了妊婋一会儿,却又将话题转到了幽燕军迎战东突厥的事上,问她们可有胜算,这个问题是苟婕回答的,没说有胜算,也没说无胜算,只说若无铁女寺军相助,自家媎妹恐怕要打得辛苦些,又说以她们幽燕军的实力,东突厥经此一役必然元气大伤,想来宸王也不愿见西突厥趁虚而入吞并东突厥壮大自身。
随后殿中众人又就西突厥和西域等地的情况聊了几句,直到午初刻,伏兆起身请她们同往延英殿偏厅共进午膳,说午后会派人请她们在长安城中四处逛逛,等过了朝会日,再请她们商议后续联手之事。
妊婋几人知道伏兆还要听听九霄阁众人及群臣的想法,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当日午后她们在长安城内游览了一番,天黑前回到四方馆,在堂屋中用完晚膳闲谈了片刻,各自回房准备休息。
妊婋没急着洗漱更衣,只是坐在屋中喝茶看书,至晚间月上枝头时,她的房门响了几声,她走过去打开门,见四方馆的驿丞站在门外,轻声说道:“宸王殿下想请大使即刻入宫小叙,不知大使可愿一往?”
妊婋闻言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好。”
第123章 烛映帘栊
春日夜里的长安城有些微微凉意,往太极宫走的路上,还带着淡淡花草芬芳混合檀香的味道,清新之中透出一丝庄重安宁。
此时大概刚过亥初刻,坊间的街道上已不见行人,妊婋下午游览时听说长安城内每日晚间有宵禁,各坊于亥初刻下钥,城中所有的夜生活都只在坊内进行,而太极宫附近的坊内房舍大多数是公务衙门,因此晚间都是静悄悄的。
妊婋跟着前面两位宫官,身后还有四个人抬着一顶空轿子,再后面又是一队宫官,这是伏兆派人来接她的队伍,她没坐过轿子,也不喜欢被人抬着,方才在四方馆门外看着面前大箱柜一般的轿子,有些不大自在,就没上轿。
前来接她的宫官不好违拗,只得请她走在轿子前面,就这样一路从四方馆来到了太极宫。
进宫的路倒是没走多远,她们只约莫行了一刻钟左右就进了太极宫西南角的景明门,然而进到宫墙内走的路,却比从四方馆走到外宫门还要远。
但这点路程对于妊婋来说并不算什么,尤其皇城内砖石平整,踏着春日晚风走起来甚至有些惬意。
当头顶新月缓缓靠在宫檐上时,妊婋终于跟随引路的宫官来到了武德门,等这边的侍卫通传完,引她来的宫官只站在门外,目送她跟着里面走出来迎接的另外两名宫官进去了。
又走过一段长甬道和三段长阶,才来到武德殿的前殿,妊婋跟随宫人从西边绕过前殿,来到中庭东侧的一座配殿门前,这里也站了两名宫官,见她来了,那两人一个伸手打帘,一个抬手请她入内。
进门迎面是间厅堂,正中一张紫檀大椅正座,两侧是四张太师椅,椅上此刻俱空着,厅堂中一片寂静,唯有墙边的漏刻水钟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显示着此刻刚过亥时二刻。
妊婋继续跟着方才请她进屋的宫人往东侧里屋走去,那宫人为她打起东屋门上的锦帘,她一脚跨进门槛,踩在了厚软的地毯上。
屋中有两个人坐在一张圆桌边,正是这日上午才见过的伏兆和隽羽。
为妊婋打帘的宫人没有进屋来,只在她身后把锦帘放下了,隽羽见她到了,忙起身迎上来:“这样更深露重的请了婋帅进宫来,实在是白日里事多,还望你莫怪唐突。”说着请她在圆桌边坐下。
坐在圆桌边的伏兆没有起身,只朝她点了点头,口中招呼她“坐”,随后伸手拿起桌上的圆壶,给妊婋面前的盏中倒满了热气腾腾的酪浆。
妊婋见她二人未像上午初见时那样穿着正式,身上只是寻常居家衣衫。
伏兆也没戴上午穿蟒袍时那顶王冠,此刻在屋内烛光中露出剃净的光头,整个人较之上午的端肃傲然,更多了几分倔强少年气,面上神色晏然,也不讲什么两国礼节,好似招待熟人故旧一般随意。
妊婋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清楚早先被她托人送回家的姜嬷嬷必定已经见过伏兆了,她们知道她是谁。
伏兆也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听说你不久前同慈训宫的旧日宫人打听过自己的身世。”
“是的,这也是我特地前来出使的原因。”妊婋看向伏兆,“我想宸王殿下不仅知道我姥姥是谁,或许也还知道我母亲的情况。”
在姜嬷嬷说出妊辞的事后,妊婋曾在皇城翻找过宫官册籍,其中的确有妊辞的履历,包括她哪一年入宫,以及在宫中担任过的所有职司,其中还记录了她曾在三十五岁那年休假离宫,一年后才回宫继续任职,回来后的三年里曾以“育婴调养”为由依例减少了当差班次,直至三年后调入尚宫局为典簿,又过三年升司言,掌内廷承敕宣付事宜,六年后再次擢升,位至尚宫,并在尚宫位子上坐了十二年,直到年满六十告老离宫。
妊辞中间离宫那年生下一个女儿,宫中册籍曾记录孩子名叫“妊疆”,但是妊婋翻遍所有册籍也没找到有名叫“妊疆”的宫人,按照宫官子承母业的惯例,又以妊辞当年在宫中的地位,妊疆不可能不进宫,除非她在别处有了更好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