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妊婋瞥了一眼茶馆里那些长舌男人,又看了看四周挖野菜草根的流民,她不禁冷嗤一声:“朝廷连现成的人都不管死活,还有闲心想后代的事呢,等我叫他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一代绝’。”
几日后,鲁东道几个闹灾荒的州里悄然流传起一句来自燕北的口号:
“招收女户,管吃管住。”
第79章 万物回生
初春本是大地复苏的季节,魏州南边的鲁东道曹州却是饿殍遍野。
倒在凛冬来临之前的人们,在雪化后的原野上露出森森白骨。
鲁东道这两年日子很不好过,先时那场洪涝致使大量民众流离失所,乡野间匪徒横行,朝廷的赈灾粮却是迟迟未下,只顾着加派府兵往各州县去平叛,弄得到处乌烟瘴气。
虽说几股颇具规模的造反军已被剿灭,但零星盗匪仍然未绝,整个鲁东道也一直没能从这场天灾人祸中恢复过来。
因反复有乡民造反被镇压,再造反再被镇压,鲁东道许多地方的男人都在这长达两年的混乱中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好些村庄上只剩了留守的妇女。
那些妇女家中有存粮的,最多也只能撑过这一个冬季,若再等不来朝廷的救济,就要彻底断粮了,因此大家只得趁天暖和些,将仅存的最后一点口粮收起来,出门挖些野菜充饥,好歹能再熬些日子。
这些时日出门的人多,乡野间四处流传着那句来自燕北的口号,大家挖野菜的路上听说了,都不免有些心动,不少人开始打听往燕北的路怎么走。
过去朝廷对民众出行管控极严,多的是人一辈子只在城镇或村里从生到死,如今是世道不济,才为了果腹出来觅食,但也不过都在村镇周边地带打转。
燕北在她们听来,是个很遥远的地方。
这日,曹州城外野坟坡上,因昨夜一场春雨冒出了不少新芽,引来好些人在这里挖野菜,不时传出对话来。
“燕北招女户的传闻都听说了吗?真的假的?”
“真事儿,俺村上就有好几个寡妇前两天跟燕北来的人走了。”
“燕北来的人啥样?”
“听说是一群年轻乞儿,俺不在家,没瞧见,村里还让俺们提防些,说那都是人拐子,千万信不得。”
那些人正说着话,忽见山坡下面走来一群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领头的高个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一身乞儿打扮,后面还有些相似打扮的乞儿,看起来年纪更小些,正连说带比划地跟走在中间的那群妇人说着燕北的事。
那些乞儿虽是衣衫残破,但一个个面色红润、身姿挺拔,更衬得中间那群穿布衣的妇人身瘦肌黄、满脸菜色,一时间使人看得有些恍惚,竟不知哪边才是真乞丐。
那群人走到山坡正北边,也瞧见了山坡上挖野菜的这些人,走在人群前面的妊婋停下脚步往山坡上看了看。
妊婋这些天跟穆婛带着少年们,和从前在幽州城里时一样亲密无间地四处游荡,她们在鲁东道走了好几个州,到各地乡间散播燕北的口号,不时招揽一批人经过曹州往魏州护送。
大家见妊婋往山坡上看,也都停了下来,这时站在妊婋身后的小阿蛋自告奋勇地走上前说道:“我过去问问她们愿不愿意随我们同往。”
妊婋没拦她,只说:“你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小阿蛋是跟妊婋的妹儿们里年纪最小的,随妊婋一起投奔花豹子那年才九岁,今年正月里她过完了十二岁生日,大家又为她庆贺了月经初潮,如今她个子长高了不少,还和小时一样胆大机灵。
自那一年为护鸟蛋摔下树后,她精进了爬树的本领,仍常常骑在树梢上或摘果子或看鸟,再没摔过了。
去年夏日她又往山里去摘果子,捡了个还不会飞的小喜鹊,落在地上“啾啾”叫个不停,等她捧着那小喜鹊好不容易找到鹊巢,发现大喜鹊已弃巢离去,她只得将那小喜鹊带了回去,捉些小虫来喂,那小喜鹊也跟她极亲,如今已长大了许多,总喜欢站在她头顶上。
这次来鲁东,那喜鹊也跟着一起来了。
山坡上的众人这时候瞧见那边来了一个伶俐少年,留着短短的碎发,头上顶着一只喜鹊,都新奇地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去,只见那少年大步走到众人面前说道:“我们是从燕北来的,正要带人到我们那里安家落户,你们有要随我们一起的吗?”
小阿蛋说完这话,又从身上背的破搭子里掏出一个干净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烤制的干饽饽,面香扑鼻。
小阿蛋给她们每人递了一块,只说:“你们先吃些,跟不跟走我们都行。”
那些人接过干饽饽,都面面相觑,被乞丐接济,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其中有个妇人小声跟旁边人嘀咕道:“人拐子给的,里面不能是掺迷药了吧?”
但大家这些日子也是饿得狠了,有人闻着手里干饽饽的香气,把心一横,纵被药死也做个饱死鬼,于是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
看到有人带头,其她人也顾不得许多,都跟着吃起来,那干饽饽并不大,不过三两口充饥而已,等她们吃完,其中一个妇人向小阿蛋道了谢问道:“这位小菩萨,你们燕北都招人做些啥?要签卖身契么?”
“莫要叫我菩萨。”小阿蛋挺起胸脯,声音脆生响亮,头顶的喜鹊扇了两下翅膀,“我名叫叶妉,我们燕北现有大量田土,春耕人手不足,所以来招女户,吃住都是现成,不用签契,若不想在我们那儿呆了,随你们自行回家。”
众人听了都不免心动起来,有人又问:“去燕北的路远么?”
叶妉说:“我们离这里最近的地盘在魏州,往北再走十里地就到了,那里正搭了粥棚接济逃荒的流民,你们可以先到那里将息几日,把身子养壮些,再往北边几处地界分田耕种,也都不过三五日脚程。”
大家一听最近的粥棚离这里只有十里地,顿时都觉得方才吃的干饽饽有点噎得慌,要是能来碗热粥顺一顺就更舒坦了。
许多人拎着装野菜的筐站起来,就要跟叶妉走,但她们之中也有不少人警惕心颇强,犹豫了片刻还是留在原地,叶妉也没说什么,只引着愿意跟她走的往山坡下面去了。
留在山坡上的几人看着叶妉带那些人跟山坡下那群人汇合后,一起往北渐行渐远,她们相互转头看了看,今天这片山坡上的野菜也挖得差不多了,于是都起身往村子里走回。
她们要把今天在山坡上遇见的这事跟村里人讲上一讲,还要在晚些时候看看自己会不会中了那干饽饽里的人拐子迷药。
跟妊婋往北走的那群人,在初春的旷野上行了半个多时辰,来到曹州北边与魏州相接的地方,已能远远瞧见前方久违的袅袅炊烟。
魏州边界处人来得不少,竟还有些熙熙攘攘,那里搭着一条长长的油布棚,下面不知支起了多少口大锅,散发出阵阵粥香,好些人领了碗在那里排队打粥。
而在那粥棚前面,还有一个长棚子,里面有几排小药罐,不时飘出煎药的味道,棚子里面坐了几个魁梧女人,正在给面前排队的人搭脉问诊。
这本是颇为温馨的一幕,但当众人的目光从那药棚挪开,又发现西边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吊着好些男人,看上去已经死透了。
妊婋回头看她们瞧见了那棵树,微微一笑:“老是有男人扮成女人模样跑来我们这里,想要骗饭吃,可恶的很。”随后她朝药棚那里指了一下,又说,“你们先去那里搭个脉,若有身子不适的,好先把药熬上,再到后面领粥,吃完了正好喝药。”
说话间妊婋已领她们走到了药棚前面,正好厉媗坐的位置前面空了出来,妊婋朝她仰头一笑,又指了指西边那棵树:“我瞧那上头多了好几个,都是今天抓着的?”
“可不是么,人一多起来,就有钻空子的了。”厉媗挽了一下袖口,朝妊婋带来的那群人招招手,“来吧,都到我这儿来,是来瞧病的还是来送命的,我一搭脉就知道了。”
那些人虽被树上的尸体吓了一跳,但听见厉媗这么大嗓门喊她们,也都不敢跑,她们想着反正自家不是男人扮的,跑倒显得心虚了,于是定了定神都来到厉媗面前排起了长队。
鲁东道几个受灾州里过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因饥饿伴随的体弱症候,月经也没有几个正常的,不是停经闭经就是血滞痛经,厉媗开了方子,递给她们每人一个小木牌,让她们到后面领了粥喝完,等个一柱香的功夫再拿牌子回来取药。
幽燕军在魏州边界搭了整整十日粥药棚,接纳了鲁东道逃荒来的数万人,幽燕军的那句“招收女户,管吃管住”的口号,在整个鲁东道越传越广。
那些吃过乞儿们给的干饽饽的众人,也未见中什么迷药,后来她们听说魏州边有幽燕军搭的粥药棚,也都相约结伴前来。
只是有人念着故土,领了几次粥药也没往幽燕军招人的棚子里去登名应招,妊婋等人在一旁见了也不催逼,任由她们来领粥,哪怕吃了就走也从不拦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