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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众人初听皆十分惊讶,大家活了这些年都没见过黥面之人,还在想是否有冤情,鲜婞却说她曾跟本人确认过并非冤情,随后鲜婞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这位杀了自己的爷爷、大伯、大伯家堂哥,还有亲爹和弟弟。
  大家听到这里不禁连连啧声,这位姐的战绩确实足矣令官府震悚,以至于抬出了几乎被废弃的黥刑。
  鲜婞接着给众人讲起了其中原委。
  这黥面女子来自东南边沧州与幽州交界处的村子,她家和爷爷以及大伯家都同住在村中一个大院里,她爹是村里有名的窝里横,动辄就对妻女挥拳,在同院住的爷爷和大伯堂哥每每冷眼旁观,事后总是只有大伯家婶娘来劝她母亲忍耐,连她弟弟也只会在旁边没心没肺地取笑自己母亲挨打受伤的脸。
  直到前不久,她爹又在外受了气,回到家中挥棍,几乎将她母亲打杀,她情急之下抄起墙角的铁锹给了她爹一下子,登时脑浆迸裂。
  这回她大伯和堂哥听声音赶出来见事闹大了,也不再装聋作哑,都冲上来要抓她去见官,她回身将二人几锹子怼死,正要走时,她弟弟扯着爷爷出来斥骂拦阻,她又挥锹拍死了这一老一小。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间壁人家,她本有机会趁人赶来前逃出村子,却被婶娘追上来撕扯,又有她母亲顶着满脸伤跑出来连哭带骂地说她疯了,很快叫嚷声引来了更多村民,将她团团围住,扭送去见族长,随后被关进了祠堂。
  第二日村里请来县捕队,那领队见此案重大,当即给她拷了枷锁,要将她押到县衙。
  她被带离村子的时候,听说母亲哭了一整夜,天亮时上了吊,死前哭的都是她弟弟的乳名,只叫“苦命的儿”。
  她听完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地被县衙巡捕队押走了,在县衙里受过黥刑后,县官出具了文书,叫四个巡兵押送她到沧州府衙受审。
  她被押出县衙后又路过了她家的村子,恰逢镇北将军北伐经过,到村里强征兵丁,闹得村中鸡飞狗跳。
  她趁押送她的几个巡兵远远看热闹的功夫,猛地拽开枷锁,拿枷敲死了那四个男兵,抓了一把地上的泥糊在脸上,又将头发弄乱几绺遮住墨记,随后在路上扒下一具死尸的衣服换上,往南逃去。
  走到半路时,她发现自家村子流民往南走的多,为了不让人认出她来,她便转道跟着另一拨流民往北,走到了幽州地界。
  这批往北的流民中还是有一个同村女子认出了她,却也没声张,只是见她脸上的泥土走着走着被汗冲掉,那女子悄悄走上前给了她一块药膏帖遮住墨记,又劝她同往幽州城里来,好歹能得些救济粮,免得一直在野外挨饿。
  于是她们跟着这批流民进了幽州城,被关在坊中的这两日,鲜婞碰巧有一次瞧见她脸上的膏药贴滑落下来,她抬眼见到鲜婞看她也是一惊,鲜婞赶忙走上前一面柔声安抚住她,一面小心问出了原委。
  听完后,屋中众人沉默了片刻,妊婋问:“她可有名字?”
  鲜婞说:“我问过,她不肯说,我就把从你那里抄来的认字书给她看了,说我们这里多的是人自己另起名字的,她听了也挺感兴趣,把书拿走说要认真选一个,方才我过来之前正好碰到她找我还书,她说她已经选好了。”
  “叫什么?”
  “东方婙。”
  月色随着夜深变得清透明亮,银光洒在德政坊内东墙边的石板路上,照出两个朦胧的人影,其中一个清瘦人影坐在南边,将对面那人刚刚说的“东方婙”三个字在口中喃喃重复了两遍,问:“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了?”
  “嗯。”对面那人靠在坊墙边,“过去的名字就不要再提了。”
  清瘦人影缓缓点头:“也好,新的名字,新的开始,旧事再不必提它。”
  这时她二人中间一个坐在泥炉上的铜壶被热气顶得叮当作响,那清瘦人影忙起身将壶拿起来,将地上两个茶杯倒满:“喝点茶吧,这一班岗还有一个时辰呢。”
  德政坊内众人都是从兴义坊迁出来的,虽然城中各处已经安稳下来,但大家因为白日的事,还是有些惊魂未定,鲜婞晚上来这边看时也说晚上还要警惕漏网藏匿的男兵,于是众人自发抓阄定了守夜班次,东方婙和这同村的女子排在了第一轮。
  那女子拿起其中一杯茶递给东方婙,问道:“往后你怎么打算呢?”
  东方婙伸出双手接过来,轻轻道了声谢,抿了一口茶思索起来,她前日跟着流民进城被带到兴义坊后,就留意到了一直在粥棚药铺里忙活的那一伙人。
  虽然她们身上穿的也是寻常乡野布衣,但说话行事明显能看出是有备而来的,且以其中一个掌勺熬粥的豹眼高壮妇人为首。
  接着她又趁众人午休时溜到门边,偷看到一个穿官袍的人带了两个吏臣大摇大摆走进粥棚,跟那边为首妇人密谋了一阵子,随后竟然用几个同伙替换了兴义坊的衙役。
  那时她猜测她们可能是一伙江湖游侠,那个穿官袍的必然也是她们中的一员,虽然她不知道那个穿官袍的是怎么骗过城防军和府衙混进城的,也不清楚她们在谋划些什么,但观察下来见她们对流民并无恶意,不禁生出了几分敬意。
  第二日城中大乱,所有流民被关在两个坊内,听到墙外面喊杀声不绝于耳,之前熬粥的那个为首妇人和穿官袍的早已不在坊中,只有一个被人称作“鲜娘子”的人带着几个热心肠的村妇在维持坊内秩序,不断地跟众人说外面的乱子很快就能平息。
  果然半日后外面杀声渐止,有人过来敲开坊门,浑身是血地笑着跟鲜娘子说“兵乱已休”,接着鲜娘子开始在坊中给众人重新分配房屋,说还要留她们在城中住些日子,她这时意识到,这伙人恐怕不止游侠那么简单。
  在她们跟随鲜娘子指派的人往德政坊搬迁的路上,她见到城中各处石板路上都汪着血,不时还能见到三五个人搬运穿军服的男兵尸体。
  那伙人不是游侠,又不似寻常盗匪,她想,这该是一支新崛起的女子起义军。
  “洗劫了朝廷才收复不久的城池,必得拥有一支军队才能抵抗各路讨伐,她们这几日定会开始招兵买马。”东方婙笃定地说道,“我要加入她们的起义军。”
  “起义军?”那同村女子小声惊呼,鸡毛贼的事还没过去多久,她对起义军这三个字倒不陌生,只是她从没想过女人也可以成立起义军,成为乱世中的征战者,东方婙的话像是给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那女子抿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回想起这两日在坊间和路上看到的那些女人的做派,她看向东方婙:“如果她们真的是起义军,我和你一起去应征。”
  两个人的茶杯在墙根底下碰了一下,发出一声坚定的清响。
  “噔——”
  妊婋跟厉媗碰了一下茶盏,随即仰头将盏中半杯茶一饮而尽。
  这边议事厅的香漏显示此刻刚过三更天,大家已在这里商讨了一个半时辰,几件重要事都有了结论,差不多到了要散会的时候,而这夜的三更天应是妊婋和厉媗先到各个城门夜巡一圈,于是她二人喝完盏中余茶,起身告辞众人,先行离开了屋子。
  夜里的幽州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是如今城中跟过去又不相同了,四下里比过去未遭劫时寂寥些,又比镇北将军在城里时有人气些。
  若城池亦有生命,妊婋想,脚下这座幽州城很快就可以从重伤中康复起来了。
  她们今天在议事厅里商讨了建立女子起义军的各项事宜,包括分营和征兵以及日后统兵带队的事。
  鉴于目前城中主力人马全都是豹子寨中的人,屋中众人都理所当然地推花豹子为首,但花豹子却说管山寨与在外带兵不同,提议另外选人坐镇幽州。
  花豹子说这话的时候,妊婋和千光照不约而同看向她,随后目光又恰巧碰到了一起,她们清楚花豹子心里其实还是放不下横风岭的家当,今晚众人讨论的过程中,花豹子也屡次提到等城中各项事都稳妥了,她还要带一批人回山上料理寨中事务。
  于是千光照提出不设单独首领,往后若有需要确认的事项,就还像今日这样,众人围坐在一起共同决议,哪怕一两个人有事不在也不影响,只要主力带兵的人有八成列席足矣。
  这个提议倒也新鲜,大家从善如流地说先这样办,若往后这种决议方式遇到什么问题,再看如何调整。
  确认完这件事,她们又说起搜检城中粮仓和武器库等事,还有成立军队必不可少的征兵事宜,城中现有两千流民,其中多是健壮村妇,虽说强行征兵也不是不可以,但总要说服她们,让她们愿意拿起刀枪来操练,而不是仅仅充个人数,这正经需得费些功夫。
  这一晚大家就这些事各自领了任务,妊婋、厉媗、杜婼和鲜婞领了征兵之事,花豹子、圣人屠和千光照明日带人搜查城中粮仓,千渊海则同陆娀和穆婛明日去城防军大营收缴军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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