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孟榆拨开她的手,仍顾自给她上药,一边宽慰她:“都是大姑娘了,怎还这般容易就哭哭啼啼的?好了,没事了,你爱吃什么?我让陈大娘做给你。”
给她上完药,孟榆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泪。
画宜哭得连肩膀都在颤抖,好半晌,她终于止了哭泣,哽咽道:“夫人平日待我总是淡淡的,连话都不肯多应一句,我还以为夫人讨厌我。”
孟榆叹了声,解释:“我从未讨厌过你。”
说起来,画宜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先时她待她淡淡的,只是因为她不想和府里的人有太多的牵绊。
牵绊愈多,顾忌就愈多。
画宜的眼神瞬间亮了,闪闪的,像装满星星:“真的么?夫人真的不讨厌我?即便我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夫人也不讨厌我?”
她一连问了三句,惹得孟榆忍不住笑了,抬手轻轻地敲了下她的脑门:“真的,你今儿就不用当值了,且留在房里好好歇着,喜欢吃什么?烧鹅还是羊腿儿?或者烤鸡?抑或是砂锅炖牛腩?”
画宜只觉得她说话很温柔,听得她连伤口都不疼了,便大着胆子道:“我想吃羊腿,烤的皮焦焦的、脆脆的那种。”
孟榆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好,你等着,我亲自去和陈大娘说。”
说完,她又嘱咐候在门外的婢女好生照看画宜后,这方独自往厨房那边去。
天色渐暗,早有仆人在廊檐下点起灯火,远处灯火连成一片,如璀璨星河,隐入夜色中。
从陇香馆到厨房,不过是两条长廊的距离,绕过一方水榭穿过一条巷道,再走过一扇月洞门便是了,如今快到晚饭时辰,各处都忙碌着,一路过去,并不见几个人的身影。
刚走过水榭,墙对面就隐隐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孟榆下意识停住脚。
“当真是她?”墙对面是个小鱼池,伴着指尖翻动在碗里的声响,陆修沂的音色逐渐清晰。
楮泽沉声回:“是。”
“呵,”似乎惊讶了下,陆修沂顿了顿,“当日叫她离开,没想到她竟攀上睿王了。”
“幸而公子赶走了她,若还将这等心思歹毒之人留在庄妈妈身边,指不定她会生出什么龌蹉心思。”楮泽仿佛极其厌恶地道了句。
“此事夫人可知?”
“属下没敢回,想着回来禀了公子再说。”
陆修沂应了声,洒了把鱼粮进池子里:“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不好贸然闯进睿王府拿人,此事先别告知夫人,你派人盯着睿王府,等她哪日出府了,再悄悄地将她拿下。”
“是。”
后面他们又说了什么,孟榆已无心再听。
陆修沂的话像一块石头沉沉地落进她心底,她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甚至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听完就转身静悄悄地绕远路去了厨房。
他们口中的那个“她”,她大抵猜到是谁了。
吩咐陈大娘烤个羊腿给画宜后,她就恍若无事发生般回了陇香馆。
半夜陆修沂从书房回来,孟榆仍旧只字不提,他说什么应什么,不露半点心声。
直到翌日,陆修沂前脚和她用完早饭,后脚她就唤了曹管家过来,命他备好马车,说要准备出门。
因先前陆修沂有过吩咐,曹管家没怀疑,应了声儿便忙让人备马车。
画宜的腿伤得不重,敷了金疮药后,过了一个晚上,伤口也不疼了。
听到孟榆要出门,她忙要跟上。
孟榆想了想,干脆带上她一块出门。
***
依孟榆的吩咐,马车在霞珍阁前停了下来,孟榆带着画宜上二楼,径直推开从前和宁穗见面的那间雅房。
果不其然,她见到了意料之中的人。
宁穗候她三天了。
孟榆寻了个借口把画宜支出去,方将她离开上京后所经历的事长话短说地告知了宁穗。
听完,宁穗满脸复杂,想愤愤地骂陆修沂死皮赖脸,又忽然想起他这两年的疯魔,一时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缄默片刻,她叹了声,看着孟榆如今尽是淡然,只好转了话头:“那你是怎么想的?当真要留在他身边么?”
木棍支出,窗牗抬起半扇,朔风呼啸着漫进来,孟榆冻红了鼻尖,但她不想关窗,反而深深地吸了口气,脑子清醒了很多,淡笑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今日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宁穗敛眉道:“你我之间何须言‘求’?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借兵。”
***
西南街市最是喧嚣,街道两边的吆喝声不断,酒肆茶坊的乐声隐入人海,悠远绵长。
突然间,一队铁骑自城头忽现,闯进人潮,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吓得脸白如纸,忙踉跄着退到边上。
天朗气清,暖阳倾泻,闲来无事,睿王府的侍卫正打着哈欠,然而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便见远处行来一队铁骑,黑甲长矛,比这凛冬的寒气还要逼人,惊得他立刻醒了神,忙抬手戳了戳身旁人。
“我们王爷最近犯事了么?”
身旁的人同样被这阵仗吓得一凛神,疑心自己错了眼,一边揉了揉眼皮,一边回:“应,应当没有,不过主子的事,我们做奴才的如何知晓?”
话说间,铁骑已经来到门前。
四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若是官家派来的人,倘或拦了,岂非以为他们是要谋逆犯上,格杀勿论?倘或不是,他们亦落得个看护不严之罪。
综合对比之下,四个侍卫谁都不敢拔剑拦人,为首的躬身上前,颤声问:“不知各位大人来到王府是奉了……”
话问到此处,侍卫没敢说下去。
倏然间,铁骑分成两列,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从后头走上前,寒声道:“你们王爷新得的美人住哪儿?”
侍卫闻言,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刀就已经架在了脖颈上,冰凉的触感唬得他猛然回神。
睿王府花园。
一只蝴蝶悄然停在了一朵红梅上,与边上那只素白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姑娘说喜欢寒梅,王爷就派人种了一园子,连王妃听了,都气得牙痒痒。”身后的婢女谄媚道。
“胡说什么呢。”站在梅树前的人穿着一身华丽衣裙,云髻峨峨,薄粉敷面,朱唇榴齿,已全无当日的窘态,轻声喝道。
婢女扬了扬唇,为她能伺候到个得宠的主子而高兴:“奴婢说的是事实,姑娘得王爷盛宠,满府上下,有谁比得过?”
“你们,你们是谁,闯进府里来做什么?”正说间,外面忽然传来几声惊慌的叫喊,没到一息便止了声音。
平日睿王府的侍卫不多,孟榆让人押着守门的侍卫,轻而易举就来到花园,正见一袭华贵衣裙的应从心悠哉悠哉地赏着梅花。
忽闻吵吵嚷嚷,应从心循声望去,见到来人竟是孟榆,微微一惊,又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掰下一枝梅花放到鼻尖下嗅了嗅,神色中满溢挑衅:“孟榆,你带着铁骑私闯王府,是想谋逆么?”
孟榆不欲与她多说,只朝身边的铁骑抬了抬颌,立刻有两名铁骑上前。
那婢女见状,忙拦在应从心面前,厉喝:“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姑娘是王爷心尖上的人,你们岂敢……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铁骑的大掌一扫,惊呼一声跌坐在旁。
“你们岂敢擅闯王府?放开你们的脏手,等王爷回来必饶不了你们。”铁骑钳着应从心,不由分说就将她押着拖行到孟榆面前。
她狠狠剜了孟榆一眼,想破口叫骂,铁骑就取来一块白布,用力塞进她嘴里,嗑得她的门牙一阵疼痛。
“谁?”
孟榆正欲下令离开,忽见檐角下闪过一道人影,为首的铁骑见状,立刻追赶过去,不一会儿,就抓回来一个中年男子。
这男子贼眉鼠眼,满脸胡络,画宜一看到他,吓得惊叫出声:“夫,夫人,就是他,就是他,我认得他的眼睛,左眼眉缺了一块,他,他右手背一定还有个疤……”
铁骑闻言,当即撩开他的手,果见手背有道似被火烫伤的疤痕。
孟榆回头问画宜:“他右手碰的你?”
画宜点点头。
“砍了他的右手。”
吩咐完,孟榆头也不回地带着应从心离开。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痛叫,铁骑抽出帕子,将带血的剑擦了下,旋即插回剑鞘。
刚出睿王府门,远处便传来几声急促的马蹄,孟榆循声望去,看到意料之中的人匆忙赶来。
画宜面色微变,嗫嚅道:“夫,夫人,是将军。”
孟榆面无表情,看着陆修沂收紧缰绳,踩着马鞍,面色焦急地奔到她面前,抓着她的肩,一脸担心:“榆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开口的第一句竟不是质问,而是关心她有没有受伤,孟榆微诧,但仍旧不动声色,只偏头睨了被五花大绑的人,迎上她狠辣的目光,淡声启唇:“有事的是她,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