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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睿王悠悠笑了:“父皇为此罚了子晔,难不成父皇也冤了他不成?”
  此话一落,满殿寂然,齐齐望向高座之人。
  陆修沂掀眼看了下抿着唇的景淮帝,眉心微蹙,正要开口为她辩解。
  孟榆却先他一步,葱白的五指轻轻地搭在他青筋微起的手背上,清凌的目光却落在对面,示意他安心后,方不疾不徐地抬手:“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圣上是明君,亦是慈舅,婆母早逝,圣上此举不过是替婆母教导外甥,凡事须三思而为,莫要落人话柄,救人不成,反陷自己于不仁不义之地。”
  她字字分明,句句在理,说话时有条不紊,不矜不盈,不骄不躁,言语间的分寸把握得当,令睿王无隙可怼,只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呛得黑了脸。
  啪!啪!啪!
  一道清脆的掌声倏然自高座传来,景淮帝朗声笑道:“说得好,主子遇事沉稳,身边的婢女说话也不卑不亢,子晔,你的这位夫人可当真给你挣回面子了。”
  孟榆和陆修沂忙起身:“夫人未经陛下许可,当着陛下的面和王爷争辩,已是冒犯圣颜,还请陛下恕罪。”
  “快起来,”景淮帝摆摆手,示意两人起身,“正如孟榆所言,为夫分辩,何罪之有?”
  两人叩谢,方起身。
  景淮帝越过孟榆,望向怀茵,沉声问:“那个婢女叫什么名字?”
  ***
  回府的时候,已近晌午。
  来时马车里有三人,回程时却只剩了两人。
  车里的气压有些低,陆修沂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孟榆:“要不今儿我们别回府用饭了,去浔满楼吃你馋了几天的蜜汁乳鸽,可好?”
  孟榆莞尔:“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怀茵寻回身世是好事儿,我为她高兴,只是想了想,深宫的环境不知她到底能不能适应。”
  前两月,景淮帝散发通告,满天下找寻流落民间的明宜公主,谁知就在今儿,就在方才,景淮帝瞧着怀茵,看到了熟悉之人的眉眼,再细查,后又滴血验亲,竟发现怀茵果真是当年流落民间的明宜公主。
  事情发生得有些猝不及防,身边又忽然没了怀茵,一时间,孟榆觉得不适应。
  她适不适应也还是小事,只是想到怀茵从此要在深宫里过活,她就不免担心她的安危。
  陆修沂搭上她的手背,宽慰:“你可知,怀茵的生母是谁?”
  孟榆抬眼望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是婧妃。”
  孟榆敛眉:“可据我所知,婧妃似乎并不得宠。”
  “她虽不得宠,但官家对她有愧疚,单论这份愧疚,便足以保怀茵在宫中无虞,且你将她视作姊妹,倘或她有危险,我岂能袖手旁观?”
  车轮轱辘轱辘地碾过宫道,渐渐驶进喧嚣的街市,各种吆喝声透过竹帘渗进来,碳盆将车内烘得暖洋洋。
  陆修沂低醇的嗓音透进耳朵时,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心安。
  有了他的承诺,她下意识就松了口气,莞尔抬手:“我饿了,想吃乳鸽。”
  陆修沂立刻掀帘,吩咐赶车的楮泽:“不回府了,我们去浔满楼吃饭。”
  “好嘞!”楮泽闻言,扬声笑回,当即调转马头。
  三人在浔满楼用完饭回到府中,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这半年来,知眠一直跟在怀茵身边处理大小事务,对将军府的一切也算轻车熟路。
  身边没了怀茵,孟榆将知眠提拔为府里的掌事,除了庄妈妈住的院子无需她管外,府里其余的事务皆由她和曹管家一同打理。
  除了初时几日孟榆要指点知眠一下外,到后来她管理起那些丫鬟婆子来已颇有章法。
  ***
  元宵节这天,陆修沂奉命陪景淮帝和诸皇子到城郊冬猎,临近出发时,天儿忽然下起雪来,且还有愈发大的趋势,窗外的树枝闷哼一声,冷不防就被雪压了断枝。
  孟榆给他系上那件黑金刻丝氅衣,抬手嘱咐:“雪天路滑,你骑马时小心些。”
  温言软语在侧,暖意裹着全身,陆修沂看着她愈发柔和的眼神,忽然就有些不舍地道:“若非官家喜欢冬猎,我真想一整日就同你窝在这儿,什么也不做,就坐在窗边的茶几上,赏雪品茶。”
  孟榆扬唇:“你想得倒美,快去吧!我今儿让人做了羊肉煲,等你回来吃便是。”
  陆修沂应声,又道:“那你可不许偷吃,等我回来。”
  孟榆莞尔点头。
  陆修沂刚离开没多久,怀茵禀了景淮帝,得到准许后,便马不停蹄地出宫赶来看望她。
  半个月不见怀茵,一见她脸色红润,人也长胖了不少,孟榆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下了,立刻就吩咐知眠让人做些她爱吃的糕点和甜品。
  “姑娘,快别了,你都不知道这半个月我都吃了多少糕点,”怀茵吓坏了,忙摆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们瞧,我这儿愈发圆滚了,再不忌口,只怕脸都要胖得没法儿看了。”
  孟榆和知眠被她逗笑了,三人乐呵一阵,她又想起怀茵对她的称呼,忙抬手嘱咐:“你如今是公主了,身份尊贵,比不得往日,就莫要叫我姑娘了。”
  怀茵摇摇头:“在我心里,姑娘永远是姑娘,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怀茵姐姐私底下叫几声也就罢了,这若叫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知眠泡了壶红茶,给她们倒了杯,“且姑娘素来就将你当成妹妹,若论起来,将军是你表兄,姑娘也是你的表嫂,怀茵姐姐何不就喊姑娘一声姐姐,亦当全了彼此的情分。”
  孟榆闻言,忙朝知眠竖起个大拇指。
  怀茵细想了下,觉得知眠说得不错,便改口喊孟榆“姐姐”了。
  窗外的雪愈发大,拢香馆内白茫茫一片。
  曹管家踏着大雪,迎着朔风,面露悲色,急匆匆地跑来,因跑得急,来的路上还险些被雪滑倒,他搀在门边,气喘吁吁地朝里道:“夫,夫人,不好了,孟家那边来人传话,说,说沈姨娘快不行了。”
  第57章 葬火海
  孟榆赶回青梨院,见沈姨娘唇色发白,极尽疲态,连睁眼都有些困难,榻边的一盆水被血染红,雁儿还没来得及端出去。
  她慌了神,忙一把脉,指尖落下的刹那,登时就煞白了脸。
  脉象虚浮,几近于无,早已是无力回天了。
  孟榆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姨娘,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明明一个多月前她才替她把过脉,她是何时病得这般重的?她为何不知?
  无数疑问涌到脑海里,话到了唇齿间,孟榆却无从发问。
  似是感觉到她的到来,沈姨娘缓缓睁眼,气若游丝:“榆儿,我知道你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所有问题的答案,我已经尽诉于纸上,就放在妆奁台的第一个格子里。”
  孟榆闻言,忙起身想伸手去取,沈姨娘却又道:“先别看那个,你先打开最底下的那层,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指尖触碰到第一层,她犹豫了下,到底还是依沈姨娘的吩咐,将手落到最底下,取出里头的盒子,打开。
  却是一份竹符和路引。
  竹符上姓名一栏写着“席韫禾”三个字。
  孟榆满脸震诧,抬眸望向沈姨娘。
  她靠坐在床头,轻咳一声,仿佛看到了孟榆的未来,脸白如纸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这是我托宁姑娘为你准备的新身份。”
  明明相隔得这么近,孟榆却觉得沈姨娘的声音好似自天边遥遥传来,带着她的渴望,带着对未来的希冀,“如今怀茵成了公主,阿娘也要去了,榆儿,你走吧!离开这儿,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别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她湿了眼,此时满腔有千言万语,然到了嘴边,想要抬手时,却愣是打不出半个手语。
  她刚将竹符和路引收好,门外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微臣请公主安。”
  “孟大人请起。”
  怀茵的话音方落,虚掩的房门旋即被推开。
  孟砚清抬脚进来,敛眉朝孟榆正色道:“你先出去,我想和你姨娘单独说两句。”
  孟榆看了看沈姨娘,见她点点头,她这才退到门外守着。
  房门被重新虚掩上,孟砚清拉来一把椅子在她榻边坐下,瞥了眼紧靠在门边的身影,视线重新回落到沈姨娘身上:“你养出来的好女儿,聪明狡猾,心思深沉,连我这个父亲都看不出来她竟这般能演,全然不似表面看得那般怯懦愚钝。”
  沈姨娘冷冷地看着他,强撑着一口气,直言:“表面的怯懦愚钝是她的保护色,不然在袁氏手底下,她能长大么?像我那未出生的孩儿,像她的嗓子。”
  “你……”孟砚清被她呛得黑了脸,原欲开骂,可看到她唇色泛白,原染了五彩光芒的眼睛此时也变得灰白,记忆中那个明媚的、在朝晖底下戴着花儿、跳着舞的少女不知何时就消失了。
  他忍下脾气,转而讪笑:“从前总觉得你温柔可人,怎不见你这般伶牙俐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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