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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楮泽闻言,在心里略略估算了下,“若只有晚上稍作歇息的话,大抵还有五日。”
  “很好,你吩咐下去,明儿卯时初,我们就起程赶路。还有,送给陆迦言的那份大礼你亲自保管,回了上京,爷要第一时间呈上去,免得夜长梦多。”
  “是。”
  ***
  伴着那道柔和又有厚度的声音落下,一身玄色锦袍的男人踏着满地余晖出现在荷花池中央。
  男人长身玉立,气度矜贵,宛如雪竹,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璀璨的余晖缠吻着他的侧脸,真真秋水为神玉为骨。他单是往那一站,便有渊渟岳峙之感,将宴席上的目光皆吸引了去。
  不消说,孟榆便知此人应当是那鼎鼎有名的秦慕岁了。
  纪氏起身迎上去,眉梢间满是担忧:“方才你遣人来传话,不是说去书院探望先生么?怎忽然赶回来了?”
  秦慕岁微扬唇角:“先生不得闲,所以孩儿便回来了。”
  纪氏粲然一笑,忙吩咐:“来人,在我下方摆张桌子给世……”
  “母亲不必麻烦,”秦慕岁及时制止她,指了指孟榆对面,“让他们将桌子摆那儿便是。”
  孟榆:“……”
  横竖都是摆张桌子,孟榆倒真瞧不出摆在纪氏下方和摆她对面有何区别。
  纪氏拗不过他,一脸无奈,唯有点头同意。
  安排好座位,秦慕岁这方从身后拉来一人,朝纪氏介绍:“母亲,此乃先生新收的门生江煊礼公子,来上京参加今年的科考。”
  直到此时,孟榆才注意到秦慕岁身边的人,只见他一袭布衣,眉目雅致,虽不及秦慕岁的矜贵清冷,却独有一份书卷意气。
  江煊礼微微垂首,朝纪氏见礼。
  纪氏见过江煊礼后,又忙招呼孟霜上前。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孟榆并未听清,只因她还没反应过来,宁穗就已经坐到了身边,望了眼满池的荷花,闭眸深吸了下,睁眼时莞尔道:“这里的空气,也就这个角落好些了。”
  顿了顿,她又偏头朝孟榆笑问:“不知姑娘是哪家的闺秀?倒好生会选位置。”
  她的声音犹似山间的清泉,沁骨清寒,如击玉冷冽,偏又含了几分不合宜的旖旎缱绻。
  孟榆微顿。
  因穿了这身衣裳,不便携带本子,兼之在这种场合,孟榆料定没有自己说话的地儿,便将本子放到了马车上。
  现下见宁穗这般问,在桌面逡巡一番后,便将茶水倒了些许在杯盖上,指尖沾了微末水珠,缓缓在桌面洇开:“小女乃秘书少监孟大人的庶女,闺名单一个‘榆’字,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意识到孟榆不会说话,面上还隐隐有些尴尬,宁穗怔了一瞬,旋即粲然道:“我叫宁穗。姑娘可听过一个笑话?”
  她画风转得快,孟榆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睁着大眼瞧她。
  宁穗见状,顾自道:“从前有一群妇人聚在树荫下聊天,整整一日没用饭都不觉饿,姑娘可知为何?”
  孟榆思量了一阵,摇摇头。
  “因为她们边喝开水边聊天,净讲闲话了,哪里还顾得上吃东西?”宁穗揭开谜底,哈哈笑了两声,忽觉笑的声音有些高了,又忙压了压。
  她这笑话真冷。
  孟榆微微一笑,不由得对眼前这位心细的姑娘多了几分好感,少了些疏离。她垂首在桌面写道:“这些皆是寻常,我已经习惯了,不过还是要多谢宁姑娘宽慰。”
  宁穗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仿佛有种自来熟的随意:“我同姑娘一见如故,姑娘称呼我本名便是,我在军中习惯了,总叫我姑娘反觉别扭。”
  孟榆笑了,写道:“宁姑娘的性子亦正合我意,既如此,我叫阿穗如何?家中长辈皆叫我榆儿。”
  宁穗的眼睛明亮如昼,闻言与孟榆一拍即合。
  ***
  众人见秦慕岁到来,皆寒暄一番,却不知秦慕岁说了什么,孟榆再抬头时,只见孟霜微沉着脸坐回原位,面色再不复方才的欣喜。
  秦慕岁执着茶盏朝她们走过来,孟榆以为他想过来推杯换盏交谈一番,正要起身行礼,宁穗却一把将她拽住,冷眼看着来人,嗤笑:“此人道貌岸然,狡诈得很,榆儿不必与他碰茶。”
  她这话里有浓浓的火药味儿,孟榆不知所云,看了看宁穗,欲要沾水发问,秦慕岁却丝毫未怒,反温声笑道:“在下不过是在朝堂上抒发己见,若因此得罪了宁二姑娘,那在下向姑娘赔个不是。”
  宁穗凉凉一笑:“世子若真心要赔不是,倒不如去圣上面前为本姑娘征战北凉美言几句。”
  眼前人气度雍容华贵,似乎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然眸中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吐出的两个简单有力,又丝毫不容人拒绝:“不行。”
  宁穗一眼将他看穿,冷哼道:“那你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便不要在本姑娘面前说。”
  秦慕岁叹了口气:“宁穗,我是为你好。北凉乃蛮夷之地,北凉人茹毛饮血,与兽杂居,你一个姑娘家为何非得请呈到北凉?今日的大祈虽国富民强,可浩土无疆,需要绥定之地尚有许多,就如陇州盗匪猖獗,急需朝廷派人平定,你若想大展身手,明日便可向陛下请示带兵前往陇州,我绝不拦你。”
  宁穗嘴角轻扯,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说到底,你不过见我是女子出身,怕我担不起收复疆土之责,恐在北凉丢你们的脸罢了。”
  忽闻她此言,秦慕岁身形一僵,片刻才垂眉苦笑,低低地发问:“你就这般看我?”
  宁穗靠在椅背上,迎着绚烂的余晖仰起头,唇角的笑冷淡疏离:“难道不是么?秦公子。”
  她面上的笑深深地刺痛了秦慕岁,他缓了半日,仿佛很是艰难地开口:“你可知,脸面于我而言,是最无用的东西。”
  宁穗闻言,仍不忘剜他的心、刺他的骨:“东西有没有用,还不是秦公子一句话的事么?”
  她淡淡地偏了下头,神色自若地与面有不喜的纪氏遥遥对视,继而道:“难得来一趟,我不想让哥哥生气,秦公子还是坐回去,别在我跟前打眼了。”
  秦慕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清冷的眉眼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只道:“宁穗,以后你便会晓得,我是真的为你好。”
  说完,他没再纠缠,转身就坐回对面。
  ***
  稀里糊涂地看了一出戏,孟榆饶是再迟钝,也能看出两人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了。
  众人似乎感觉到纪氏心情不佳,宴席进行到最后也没再说说笑笑,只各自寒暄一番便乘马车离开了。
  反倒是宁穗,原不情不愿地过来,谁知却认识了孟榆,离开时还热情地邀请她上自己的马车,想送她回府。
  孟榆虽极不情愿和孟霜、孟洇同乘,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且想到两人回府的路正好相反,她还笑着婉拒了。宁穗心有不舍,唯有邀她来日在浔满楼再聚。
  暮色氤氲,璀璨的余晖倾洒在回程的路上,孟榆透过卷帘往外瞧,只见五彩霞光蜿蜒到天边,好似一幅彩色的水墨画。
  来这一趟能遇见宁穗,孟榆觉得真真是不枉此行。
  “那宁二姑娘不仅是镇北将军的亲妹妹,自己还曾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被圣上亲封为正四品云宁将军,她家世显赫,三姐姐,你一个庶出的哑巴别以为能高攀得上。”马车缓缓驶在大道上,缄默半晌,孟洇终于没忍住,朝孟榆讥讽。
  孟榆微笑颔首,丝毫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见孟榆没反驳,只是乖巧地点点,孟洇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剜了她一眼,继续数落,岂图勾起她反抗的欲望:“别人当时没落三姐姐的脸,是给三姐姐面子,懂么?三姐姐可别自以为是地往上凑,免得丢了我们孟家的脸。”
  谁知她说许多,孟榆仍旧一脸憨憨,还时不时点头微笑。
  孟洇一拳打在棉花上,脸色涨得通红,气呼呼地别过脸,不欲再说。
  若论往日,孟洇说了这许多话,孟霜定是要温声笑着阻拦她的。可今儿直到孟洇闭上嘴,她才紧盯着孟榆,莞尔笑道:“我瞧三妹妹同宁姑娘交谈甚欢,想来和宁姑娘定是十分投缘了。”
  孟霜话里有话,那姣好的面容上漾着笑意,实则只是皮笑肉不笑,眼底还满溢寒意。
  倘或她点头,岂非让她觉得她风头过盛,过于张扬;可若她矢口否认,那糊弄之意未免太明显。
  孟榆其实丝毫未惧,可表面上她还是要装出一副怯懦的模样,便神色惶恐地取出本子,写道:“二姐姐说笑了,宁姑娘眼高于顶,岂能瞧得上我?她不过是瞧着没位子了,免得麻烦秦夫人,方同我一桌,况见荷花开得极美,才赏脸与我多说了几句。”
  孟霜扫了眼,蹙起的眉梢旋即缓缓散开,淡笑:“三妹妹何必妄自菲薄?妹妹便是打扮得这般素净,亦能将世子的目光吸引了去。”
  这话更是个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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