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不卑不亢地竖起本子,陆修沂扫了眼,不觉冷笑:“巧舌如簧。你若是会说话,只怕比现下还要能言善辩。”
听出了他话里藏着的滔天怒意,孟榆心里打了个寒噤,提笔正欲解释,对面又沉声传来一句:“不必狡辩,出去。”
孟榆的心沉到了底。
好容易才哄得陆修沂心情不错,原以为借此时机说出来,他会大大方方地允了她,谁知此人的气量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狭隘。
可若不提,难道真要一辈子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不成?孟榆单是这般想了下,便害怕得一阵颤栗。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提了还有一线生机,况他如今也没把她怎么着。
这般宽慰了下自己,孟榆觉得心情好些,便转身退出去。
还没踏出房门,陆修沂的声音再次冷冷地传来:“顶多三个月。”
忽闻此言,孟榆以为自己听差了,猛地回头。
她一脸茫然,陆修沂寒声解释:“从徐州到上京,最慢也不过三个月,你在此期间把爷伺候得舒坦了,你我间的恩情便一笔勾销,爷自当放了你。”
他话音落了半晌,孟榆才倏然反应过来,立刻莞尔福身,按捺住雀跃的心,垂首一步步退出去。
陆修沂敛眉看着空落落的门口,脸色愈发黑沉。
她唇边的笑,当真刺眼。
***
孟榆迫不及待地回到厢房,将这个消息告知沈姨娘和怀茵。
沈姨娘惊喜不已,可冷静下来后,仍是担忧道:“那陆小侯爷当真这般容易便应下此事?他日后会不会翻悔?”
她这话犹似一盆冷水猛泼过来,将孟榆那颗雀跃到几近上了云端的心骤然打回崖底。
她和陆修沂接触不多,关于他的事,她大多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他为人到底如何,究竟守不守信,她还真不能确定。
虽这般想,孟榆仍是拍了拍惴惴不安的沈姨娘,笑着安慰:“姨娘放心,他到底侯府的小侯爷,说话做事必当言信行果。如若不然,他何以在京中立足?”
沈姨娘点点头:“他若当真言而有信,自然最好。”
眼见晚饭时辰将至,孟榆不敢多待,去厨房端了膳食才上二楼。
陆修沂还在看《临安星经》,忽闻菜香便放下书。
孟榆摆好饭菜,伺候他用完,并收拾好桌子后,才回到二楼给他添茶递水。
她站在旁边,望向陆修沂,忽然想起沈小娘的话,丝丝忧虑蹿进心头。
权衡再三,孟榆还是鼓足勇气问了句:“爷今儿答应奴婢的事,日后不会翻悔吧?”
陆修沂正放下书喝着茶,忽见她竖起本子写了这么一句话,他顿时气血上涌,讪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天姿国色?爷还不至于这般犯贱。你且安心,爷行事从来都是一诺千金的。”
第7章 惊魂祸
陆修沂的承诺许得信誓旦旦,结果打脸来得很快,没过半个月,他就后悔此番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得到陆修沂承诺的孟榆反而满心欢喜,纵是伺候他的日子很是无聊,却也不觉十分难挨。
这日午后,她得到陆修沂难得的允准,回房歇过,便照常到厨房拿些点心上楼,刚临近门口,忽然就听到里头传来“砰”地一声响。
她微微惊诧,以为是陆修沂打碎了什么东西,握上把手正准备进去,可堪堪打开了条缝隙,一道沙哑的颤喝声骤然响起:“别,别进来,快跑。”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发生何事,一阵凌厉的风陡然袭来。
孟榆下意识侧了侧身。
下一瞬,锋利的飞镖裹着厉风骤然从她眼前划过,“咚”地插在了侧面的墙壁上,木制的墙壁瞬间向四面裂开数条细痕。
孟榆怔怔地看了眼,手里的点心应声而落,登时吓得脸白如纸,魂儿险些都要飞出来。
好险,倘或她躲得不及时,只怕开裂的便是她了。
来不及细想里面发生了什么,总之有刺客就定然是对了,孟榆拔腿想跑。
哪料还没跑出几步,身后忽有疾风蹿出,一张白色汗巾猛地捂在了她的口鼻上,孟榆惊恐地挣扎了几下,可没到片刻,酸软感便迅速浸染到四肢百骸,她愈感无力,且觉眼皮沉沉,仅仅半息间,眼前就黑了一片。
黑衣人将昏过去的孟榆拖到里面,随意丢到圈椅旁,重新掏出匕首,摄着狠戾的目光朝榻上一步步走去。
陆修沂浑身发烫,四肢酸软,见黑衣人似丢垃圾般将孟榆扔在圈椅边上,她的脑袋还似乎撞到了椅角。他强撑着起身,眸底浮出滔天怒意:“你对她做了什么?”
“放心,老子奉命要杀的人是你,与他人无关,”男人的黑靴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蓦地,黑衣人不知想到什么,幽幽地讪笑,“想不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陆小侯爷,也会喜欢上一个小姑娘?”
仿佛被戳中了心事,又好似不愿承认,陆修沂的目光浸着复杂情绪,他握紧枕头,凉了嗓音,眉梢染满阴翳,试图饶开这个话题:“谁派你来的?左相?唐确?还是陆迦言?”
黑衣人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陆修沂,来到了距离榻边几步远的地方时,见他似要反击,便迅速上前,□□下去,冷笑:“你没机会知道了。”
陆修沂见状,正要使力提起枕头格挡回去,哪料手堪堪停在半空,却忽见孟榆抬着圈椅朝黑衣人的脑袋猛敲下去。
“砰……”
那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匕首就砰然掉落,他旋即也重重地倒了下去。
孟榆偏头一看,椅腿浸染鲜血,黑衣人躺的地方暗红一片,将姜汁黄般的地板染得刺目。
连她手背也沾了带腥味的暖意。
一时间,孟榆以为她杀了人,手里的圈椅登时掉落,整个人只觉头晕目眩,趔趄地往后退了几步,双膝一软,便跌坐在地。
陆修沂疼得眉毛拧成一团,额上渗出层层冷汗,回头时却见孟榆呆在原地,满脸惊恐地看着那黑衣人,便顾不得什么身上的刺骨的疼,颤巍巍地吩咐:“别愣着了,快,快去叫人。”
孟榆闻声,思绪骤然拉回,只怔怔地点头,失了魂般踉跄着跑出去。
可下楼梯时,她脚步发虚,浑身哆嗦,只能扶着墙,晃晃悠悠地走下去。
孟榆已经好几日没见过楮泽了,也不知他奉命去了哪儿,此时下楼,她只能往黑铁骑最多的甲板跑去,她虚着脚,趔趄地走到甲板,喘着气想要大呼,却发现喉咙沙哑,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这才想起自己嗓音还没恢复,便迅速拿出笔和本子,哆嗦着手写道:“快,快来人,爷遇刺了。”
一语写完,孟榆环顾番,看到素日跟在楮泽身边的一个黑铁骑,忙上前拽着他,将本子递给他瞧。
男人见孟榆脸色煞白,踉跄着走过来,刚想问她发生了何事,便忽见她本子上的话,登时沉了脸,朝众人厉呼:“小侯爷遇刺了,快去护驾。”
***
侍卫们将黑衣人拖出去,清理完地上的血迹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孟榆坐在榻边,眼神空洞、涣散。
她怔怔望着黑衣人原来躺的地方,忽地想起那一大滩血迹,浑身一哆嗦,忙看了看自己的手,明明干净得很,可她总觉得手上的血没洗干净。
她前世出身中医世家,她是不怕血的。可她现在才发现,她不怕的是活人血。
她从未杀过人。
可如今她手上却沾了人命。
即便那是情急之下,她仍是杀了人。
陆修沂裹着被褥,头晕脑胀,浑身发颤,好半日才缓过来,身上的红点也渐渐消退。
睁开眼时,他便看见孟榆正呆呆地坐在榻边,整个人似答了魂般,他连叫了两声,她也不为所动。
陆修沂只好伸手戳了她的腿。
孟榆倏然回神,看了陆修沂一眼,忙低头写道:“爷是有什么吩咐么?”
陆修沂翻起眼白:“你坐在这里这么久,便没发现我怎么了?”
他难受成这副鬼样子,她居然半点没发觉。
陆修沂一阵失落,可想起她刚才舍命救他,他又一阵欢喜,因而纵是有气,也怎么都生不起来。
他这般说,孟榆才细细打量了他两眼。
她先时沉浸在她杀了人的恐惧中,根本没发觉陆修沂的异样,直到此时冷静下来,才发现他面色白得可怕,明明他额上还流着汗,整个人却还紧紧地裹着被褥。
孟榆似乎想到何事,猛地握住他的手腕,刚想诊脉,却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掌心一翻,转而变成卷起他的衣袖。
果不其然,他的手臂留满红疹的痕迹,虽说已将近全部消退,可细看之下,还能瞧出些许端倪。
孟榆蹙眉写道:“爷为何会过敏得这般严重?”
想起陆修沂午后急急忙忙地命她出去,再联想到他方才的神色,孟榆一阵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