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陆灼今早晚起了半个小时,但这本来也没什么, 只是他运气不好,提着书包溜进教室的时候,正好被巡逻的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
教导主任上次见他,还是在天台上做卷子。
“人,不能骄傲啊。”
教导主任苦口婆心,眉头紧锁,很有一种亲眼见到好学生变坏了的痛心疾首,“你这个年纪,这个时间,不起来发奋苦读,怎么还睡得着?”
陆灼:……
教室内,坐在窗边的同学没忍住,发出“嗤嗤”的笑声。
教导主任语重心长:“人生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说说,你上次月考成绩年级里多少名?”
陆灼:“十二。”
教导主任卡了卡,但很快找回了自己的语调,继续说:“你看看,你前面还有十一个人,你觉得那些人也会睡懒觉吗?”
陆灼眉梢微扬。
在他的视线里,走廊的另一端,时眠正在偷偷地进教室。
教导主任:“你说啊。”
陆灼没忍住,抬了抬下巴,笑了:“诺,第十一。”
教导主任跟着他的动作回头。
“——比我来的还晚一点。”
陆灼补充道。
时眠:……
他仅差一步,就能走进教室的后门。
数秒后。
两人面无表情地在走廊里罚站,各自还拿着一本崭新的语文书。
上面的文言文,对十七八岁的时眠来说,或许不算太难;但对于二十来岁的时眠来说,就和催眠圣经没什么区别。他只看了两行,就开始忍不住晕字,半靠在墙壁上,半合着双眼,面色微有些白。
陆灼提醒他:“那老头还没走远,别偷懒啊。”
时眠的眼皮很薄,在清晨的光线下,肤质看起来像是半透明。
“……别吵。”
他将手背盖在自己的眼睛上,低声吐字。
陆灼微微站直:“喂,你看起来脸色好白。”
他稍稍往前一步,结果却正好接住了往前倒的人。陆灼僵在原地,双手垂在两侧,下意识地不敢动弹。
被磕到的锁骨附近,顿时泛起了一片灼烧的热,时眠的额头抵在那里,带着淡淡的凉意。
“我靠会儿。”
时眠嗓音很轻。
陆灼喉结一滚。
再滚一滚。
半晌,才憋住一个字:“哦。”
走廊里渐渐安静了下来,教室内乱七八糟的早读声,隔着墙壁也变得不太清晰。陆灼的视线先是放在时眠头顶的发旋上,看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不对劲,连忙抬起头,看向虚无的前方。
前方什么都没有。
暖色的天空背景下,只有光秃秃的老树桠。
还有小小的灰尘颗粒,在光线里飘飘忽忽地旋转。
时眠缓了一会儿,就听到耳边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咚咚咚咚的,好像要直飙一百八而去。他稍稍一抬眸,陆灼的脖子往上,看起来已经快要熟了。
时眠:?
可偏偏,陆灼仍然梗着脖子。
看前方看得莫名专注。
时眠微微站直身体:“你在看什么?”
陆灼惜字如金:“那棵树。”
时眠扫了一眼。
深褐色,很干枯的树。
时眠:“你看出什么了?”
陆灼语气干巴巴:“哦,它很树。”
时眠:……
这人语文怕是不合格吧???
陆灼谨慎道:“你刚刚是——”
时眠:“没吃早饭,低血糖。”
陆灼终于愿意把视线转了回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时眠:?
还没等他从中品出点什么,陆灼却突然动了。
“你等等。”
陆灼说着,一个闪身先进了自己的教室。隔着一扇玻璃窗,时眠看到陆灼径直走到了蒋高扬面前,说了一句什么话。
蒋高扬顿时跳脚。
然而陆灼已经动上了手,翻开对方的桌板,没收了对方的包子和豆浆。
“给你。”
陆灼拿着“抢来”的早餐,对他说。
时眠垂眸看了眼。
他有些嫌弃,不愿意伸手。
“不想吃这个。”时眠慢吞吞道,“想吃鸡蛋灌饼。”
陆灼猛抽了一口凉气。
他努力心平气和道:“你都低血糖了,还挑?”
时眠静静地看着他。
陆灼:……
时眠:“我又有点晕了。”
陆灼磨了下牙:“行。”
你是大爷。
于是,在无聊的早读声中,教学楼里不少人都看到,有个高高的人影突然从教学楼里蹿了出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疾奔小卖部而去。
“哇,我陆哥体能见长!”
蒋高扬在教室,阴阳怪气地鼓掌。
章越在窗边看了一眼,好奇:“这架势,别是给什么妹子买早餐去了吧?”
蒋高扬撇嘴:“放屁,哪来的妹子。”
只有个时眠而已。
可是,凭什么啊?!
难道就因为天台上,时眠不小心喊了一声“老公”吗?
真是的。
明明我也可以喊的!!
陆灼飞奔到小卖部老板面前。
老板很久没见过这么“饿死鬼”的学生了,连忙抄起铁铲、捋起袖子,斗志昂扬地问:“小伙子,吃什么?”
陆灼面无表情:
“鸡蛋灌饼。”
老板豪情万丈:“好嘞!加什么?”
陆灼:“全加。”
老板了然。
这是来了个饕餮啊?
他瞬间得到了精神上的满足,一腔厨师魂开始熊熊燃烧。
陆灼补充:“但是,不吃香菜不吃葱,生菜麻烦多烫一下,不喜欢吃太生的;酱要比平时的多一点,但也不要太多,辣要微微微辣。”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
像是在背一段很拗口的课文。
老板:……
这tm还是个挑食的饕餮。
饶是陆灼跑得快,但等他回到教学楼,也已是十分钟后。他甚至都有些怀疑,就这么点时间,时眠应该不至于……就饿死了吧?
但走廊上没有人。
左边没有。右边没有。
楼上楼下都没有。
大冷天的,陆灼愣是吓出了一身汗。
他慌乱地找到了二班,往里一看——
时眠趴在桌子上。
一颗心顿时重重落地。
陆灼伸手,敲了敲桌子:“大爷,起来吃。”
时眠的眼下带着一抹青,他冷冷地掀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朝陆灼看来一眼。
陆灼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他想,如果你敢跟我说,你这会儿又不想吃鸡蛋灌饼了。
那我就把你打成鸡蛋灌饼。
但时眠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没有伸手,而是微微垂眸,漆黑的眼眸在热气氤氲的早餐停留两秒。他略微低头,而陆灼下意识地伸手,往他的方向凑——
时眠就着他的手,张嘴咬了一口。
陆灼手一抖,懵了。
陆灼声音颤颤的:“你……”
自己好好拿啊。
时眠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用了点力,指尖的温度微冷。
“什么?”
他轻歪了下头。
凌乱的发丝黏附在额头上,带着点濡湿的水汽。眼眸的墨黑与瓷白的肤色交织,构成一幅惊心动魄的对比,像是名贵宣纸上的一抹墨痕,脆弱又诱人。
陆灼喉结微动。
一个字都没能放出来。
……
第一节课后。
陆灼:“嘿嘿嘿。”
第二节课,课间操。
陆灼:“嘿嘿嘿。”
第三节课后。
蒋高扬都想给陆灼跪下了,一言难尽道:“这一早上了,你笑啥呢?笑得我毛骨悚然的。”
陆灼:“你不懂,嘿。”
蒋高扬泪目。
仅仅半天而已,他和他兄弟就有代沟了。
……
眨眼来到了“平安夜”。
校园里仿佛被浸入了某种微甜而躁动的琥珀色光晕里。白天的课程虽然依旧,但校门外的氛围却极其热烈,那些熟悉的文具店、精品店,一夜之间改头换面。印着雪花和麋鹿的包装纸,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平安夜套装,论个卖的“平安果”,都被堆叠在一起,像是一场盛大的、不能言语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