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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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凉亭中,白禾坐在此处等待宫人将太后请来。
焦虑不安的邓义随侍在旁,不断拿余光去瞟端坐着喝茶的白禾。公冶启指挥侍卫们站到凉亭外一段距离,既能保护皇后也避免听到凉亭内的人说话。
邓公公。白禾放下杯子,孤不揭穿你构陷元红反而罢免他,在旁人看来,你就是深受孤器重,是皇上的心腹。皇上将来如何,孤的下场如何,你的下场又将如何?
邓义已经要疯了,这话基本等同于承认当今皇帝是假的。那么在这个假皇帝手上迈过了登上太监权势塔顶最后一级台阶的他只能被作为逆贼党羽而剪除。
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假皇帝和白禾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死罪难逃。
殿下。邓义扑通跪了下来,弄得不远处正向凉亭走来的公冶统领近也不是退也不是。奴婢、奴婢不想死
权势滔天的大太监声泪俱下跪在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面前,哐哐磕头,殿下宅心仁厚,皇上仁德圣明,奴婢发誓对皇上和殿下您忠心不二,求殿下、求殿下
聪明人说话有时不需要过于直白的表述。正如邓义听出了陆烬轩确实不是皇帝,白禾也明白他的意思。
孤能保住皇后的位置,你便也能保住如今的一切。包括权力和地位。
白禾握了握挂在腰上的君王剑的剑柄。
它是锋利的宝剑,亦是权力的兵器。
高皇帝在笔记中写道,这把剑本名回风,是高皇后留给他防身的。
但在高皇帝驾崩之后它从护佑皇帝的利器变成了仅有象征意义的君王剑,悬挂在皇帝寝宫紫宸宫中,见证了大启一代又一代皇帝传承。直到陆烬轩用毁坏了隆盛帝的尸体、用它刺伤自己伪造成刺客所为。
以及今日,剑锋又染上了首辅的鲜血。再一次作为利器被使用,却是为了守护假皇帝和他的皇后。
起来罢。白禾的视线转向凉亭外的公冶启,去传公冶启进来。
是!邓义一骨碌爬起来退出亭子。
殿下。受传唤入亭的公冶启迟疑着行礼。
白禾未喊免礼,直接道:皇上饶了你死罪,让你官复原职,并放过了兰沈夫人。孤尝读书,书里有言:知恩不忘报。公冶统领觉得呢?
公冶启后背淌满了冷汗,由原本抱拳的行礼姿势瞬间改为单膝跪地,一咬牙道:皇恩浩荡,微臣没齿不敢忘!誓死以报皇恩!
这不是挟恩图报,而是明晃晃的警告!
相比起在元红倒台后顺理成章由司礼监二把手接替为一把手的邓公公,公冶启身上是确切背着案子的。皇帝是假的一事,完全不妨碍他们在落马前揭穿其秽乱后宫、混淆皇嗣的罪行。
因为真相不重要,但除掉兰妃、整垮侍卫统领与沈家对于盯着这些位置的人来说很重要。
侍卫司还愿护卫孤这个皇后?白禾垂眸审视着他。
一旁的邓义悄悄抹额头。皇后明明很年轻,十指纤纤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然而正是这样柔弱的君后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勾结假皇帝,在大启最威严庄重的议政大殿肆意斩杀当朝首辅。
手无缚鸡之力是所有人对白禾最大的误判。
更令邓义没有想到的是,在东窗事发之后白禾非但没有惊惶、惭愧、急于逃跑,反而胆大包天的继续留在宫中,甚至要挟警告于他和公冶启。
白禾为什么不害怕?
假皇帝不在,白禾独身一人,凭什么不惊恐?
白禾问:侍卫司亦忠于皇上、忠于孤么?
公冶启猛然抬头窥视他的脸,臣不能作保。人心难测,他们有家室有亲族,不敢冒险也是人之常情。
白禾掩唇咳了几声,咳得邓义腿肚子都在打颤。
大启律例载有明文,奉上司之命行事乃是公罪,公罪不究。即便是谋反,首恶必诛,从恶不罪。白禾引述的大启律是真的。不懂法的人八成会被糊弄住。
公冶启连查案的流程都不甚熟悉,又怎会特意去读在实际操作中如同空文的《大启律》。
谋反之罪十恶不赦,主犯诛九族,从犯夷三族。
但当真要杀得人头滚滚连坐众人属实残忍,人们骂逆贼时骂得痛快,皇帝真做了他们又要说人是暴君。于是在实际操作中的量刑是具有转圜空间的:可以对参与造反的底层士兵不论罪,自然也能对他们重判。这取决于平叛者的政治需求。
普通侍卫听命行事,不敢违抗上司者有之,受上级蒙蔽只知行事者亦有之。
公冶启低下头,单手触地:是,臣会约束属下!
白禾沉默了下,冰凉的指尖握住温热的杯子,汲取那微不足道的温暖,而后平静地道:孤不求尔等的忠心。随你们如何看待孤,但若要拿孤去换功名利禄,孤绝不会坐以待毙。皇上走前留了人手,你们大可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第二条命。
这番话警醒了邓义和公冶启。
既然陆烬轩是假皇帝,那么能够在里里外外到处是眼睛的皇宫里悄然取代皇帝的人背后究竟有多大的势力?有多少同党?
这绝不可能是凭一人之力能办到的,宫里一定还有皇上的人!
本来焦躁不安的两人顿时冷静下来,恍然间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住了整座皇宫。
难怪白禾脸上全然不见慌张,还敢在这里威胁他们不许生贰心,这是有恃无恐!
奴婢不敢!
臣不敢。
白禾微微颔首:群臣定然要来求见太后,公冶统领,在孤见完太后以前务必将人挡在御花园外。
是!
第157章
在御花园中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白禾才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太后。
来求见太后的群臣便也在内宫门外待了许久。
期间邓义着人取来干净衣裳供白禾替换掉身上沾了血的衣服,白禾拒绝了。他就这般衣袖染血、腰悬利剑,看着太后走进凉亭, 然后在注意到他身上的异样时如惊弓之鸟僵在原地。
特意精心装扮过的太后踟蹰不前, 恐惧不安的环视四周,御前侍卫皆守在远处, 随侍她而来的宫人停步在凉亭外, 被侍卫司的指挥使伸手拦下。亭内除了白禾仅有一个太监。
她试图安抚下自己的惊惧, 杵在距离白禾四五尺远的地儿不动,壮胆似的开口:你来见哀家一介女流还要带兵刃?
母后请坐。白禾抬了抬手, 又对邓义说, 看茶。
是。邓义低眉顺眼的上前斟茶。
涂着艳丽蔻丹的长长指甲暗暗掐住虎口, 太后强自镇定的迈出了最后几步, 到白禾对面坐下。
白禾稍稍偏头, 示意邓义退下。正值多事之秋, 儿臣唯恐遇险, 不得已随身携带利器。这是高皇帝传下来的剑,曾挂在紫宸宫中,母后应当认识。
哀家听说你今日代君临朝,但在朝上出了点事。太后说着忍不住余光往亭子外瞟。是你派来请我的太监说的。
白禾顺势瞥了眼被侍卫带到远处的一众宫人, 是儿臣让他告诉母后的。
太后深吸口气,不敢置信道:你、你真的亲手杀了首辅?!
白禾淡然说: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太后沉默。
白禾盯着她:母后
别叫我母后!太后突然爆发尖锐的吼叫,指着白禾的鼻子,你们才是逆贼!
精心修饰的妆容掩不住她的愤怒、憎恨。
太后。白禾从善如流改口。
太后咬了咬牙,降下音量,近乎于咬牙切齿地从唇缝里挤出声音:是你们杀了皇帝?
不是。皇帝身上没有外伤, 唇色发绛,多半死于心疾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