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即便这份好意可能为启国百姓带来更沉重的剥削。
  宋大人尚未沾染官场的那些东西,比起林阁老为首的清流派系官员,他更像一个清流。我想掌着户部的林阁老特意在此时将他派往聂州,更多的是打着历练他的意思。正好为他们拿出的那份税制改革案做铺垫。白禾说。
  小白。陆烬轩放下票拟,按着白禾肩膀与他对视,你把救灾款全部交给他了。这笔钱一旦出了问题其实你并不打算让清流从聂州捞到任何功劳,对吗?
  白禾以为自己陡然被揭穿如此险恶的一面会很惊慌,他向来害怕被陆烬轩发现自己的真实面目。然而陆烬轩的眼神是那般温和,里面没有谴责,没有失望。
  仿佛他只是在提出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寻求解答一桩疑惑。
  白禾抬手捏住陆烬轩的袖口,哥哥,在朝为官,自是要经历风浪的。没人能保证仕途一帆风顺。宋大人若是个好官,他自然能在聂州做出成绩,他若没那个运气和手腕,留在朝中也迟早成为阶下囚。我没害人,我只是批复了户部的调令,准许他押送赈灾银去购粮。是福是祸我无力干涉。
  白禾仅仅是一个依附皇权的小小侍君,无官无职。陆烬轩在他去聂州以后甩手掌柜一样把赈灾钦差该批的公文、该管的政务交给他,他似乎是成了实际上的钦差大臣。甚至于如今陆烬轩要昭告天下,将一切钦差赈灾的功绩全部归于白禾。
  白禾即将名扬天下。
  可这一切皆是空中楼阁。
  权力并不属于白禾。名不正言不顺的白侍君只不过是狐假虎威。他想阻挡清流的道路,他能拿什么去办呢?
  陆烬轩放下了手,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响,写吧。户部某官员疑与曼达国势力勾结,预谋私吞聂州赈灾款共计十万两白银,向曼达国间谍非法购□□、弹等军火武器。朕令:北镇抚司即刻施行抓捕,如缴获武器一律交给聂州军李征西部保管。不用润色,按我说的逐字写。
  白禾却没有去拿笔,他直愣愣望着陆烬轩,他做不到去干预一个清流官员的前途,皇帝的一封圣旨加上二十个锦衣卫却足以将一位初入官场的户部小官打入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白禾。陆烬轩摸摸他的头,你说的不错,政治博弈是一场赌博,政治游戏的赌桌上永远存在风险。我们这样的人总是更愿意做那个操纵风险的庄家,而不是桌上的牌和筹码。我应该
  陆烬轩稍作停顿,类似的话他说过好几回,几乎每一次都把白禾吓哭了。然而每到下一次他依然要重申。
  我比你想得更残忍。你只是想挡清流的路,因为清流好名誉,他们极端反对后宫干政,是你掌权的阻碍。像那个李太傅
  白禾忍不住道:是沈太傅,兰妃与沈少傅的祖父。
  陆烬轩:哦,沈太傅。他为了反对这事跑进宫来骂我,丢了官还不消停,这次在皇宫门口跪出大乱,是他们搞的事导致我离京的消息走漏,逼得你提前回来。要是我一直在你身边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杀你的人我要报复,清流也跑不了。
  扶持清流与罗党相互制衡?
  抱歉啊,帝国政治不玩权术制衡。
  选票政治下的党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一个政府不存在两个话事人,终归是要决出一个执政党的。
  陆烬轩的极端报复由报复清流之始。
  皇上!哥哥白禾不敢肯定陆烬轩的这个决定是完全出于对他遇刺的迁怒还是另有政治上的考量,清流也只能拿世宗遗训说事,可大启开国之高帝与高皇后就能二圣临朝。清流的阻碍不算什么,林阁老不也在聂州问题上妥协松口了么?哥哥,你凭空污蔑清流官员勾结外国可能激怒满朝文武。哪怕是罗阁老一党亦会动摇。
  读着圣贤书长大的前皇帝白禾打从心底推崇法家学说,他是相信帝王心术在于制衡的。朝廷里各个派系势均力敌才能最大限度维持稳定。稳定是国家安定的必要因素。
  白禾信这一套,当然要劝陆烬轩。
  陆烬轩皱皱眉,首次与白禾产生巨大分歧。向来善于顺从他的白禾坚持提出自己的观点,而极端鹰派的帝国元帅也绝不可能在复仇这件事上退让。
  小白,我说过,我一向不认可对等报复。陆烬轩从桌上抓起笔塞到白禾手里,你手段太温和了。我要报复就必须予以敌人沉重的打击!报复一旦开始,战争就没有停止的一天,除非其中一方完全灭亡。
  说着陆元帅离开椅子站了起来:是他们先开始的。是姓沈的先在皇宫闹事;点燃战火的导火索是他们;暗杀你是向我宣战的行为,我凭什么不能报复?不止要报复凶手,一切不属于我们盟友的都是敌人!对待敌人决不能仁慈!
  相比起在政事上尽量不和人撕破脸的原则,脱去政客的温和外衣,对政治游戏规则弃之不顾的陆烬轩宛如变了个人。
  皇上白禾怔怔望着陆烬轩。他陌生得令白禾懵然。
  谈及政事,只做过傀儡皇帝的白禾虽说没有治国理政的经验,但好歹能够理解陆烬轩传达的一些政治理念和政治手段。
  然而当换到军事上,从另一个方向来表达各自的政治理念时,白禾是难以理解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喜欢和人谈交易而非对人赶尽杀绝的陆烬轩突然变得如此强硬和过激。
  陆烬轩在白禾椅子边来回踱步,燥意再次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他强调说:如果不抱着最坚决的态度,最开始就不应该发起报复。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后天我妥协议和,难道敌人就要配合我们和谈而不是趁机狠狠打击过来吗?太幼稚了,抱着这种观念的政府是软弱的。白禾,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搞你?
  陆元帅用词变得不文雅起来:你是我的软肋。元红和邓义,司礼监、内阁、侍卫司、镇抚司的人哪一个不清楚这点!我为你铺路,做这么多都极度证明这一点。你遇到的刺客说不定不是来杀你的,而是来抓你的。有人要拿你做人质来挟持我,他们需要我妥协!
  烦躁的元帅阁下停下来,俯身摸着白禾脸颊说:小白,我以前没有这样的软肋,任何人、事、物都不能逼我妥协。我忠于帝国,为帝国的荣光而战,我无所畏惧。可在这里不行。
  白禾瞠大眼睛望着他,像是守株待兔里那只撞晕了的兔子,呆愣愣的被陆烬轩如烈焰一样炽热的网子兜住。
  白禾没有见过那个为帝国的荣光而战所以无所畏惧的陆元帅。
  他只能看见对方眼底无法压抑的激烈情绪。
  原来不止是他离不开陆烬轩。
  这两日来陆烬轩总是将他抱着一定不是因为他伤了脚。那温热而坚实可靠的怀抱是不是舍不得?
  他对于陆烬轩而言绝不是如兰妃那般的工具。
  白禾想亲口确认这一点。他抓住陆烬轩的袖子,将自己埋向对方的怀中。
  陆烬轩陡然将人抱了个满怀,眉眼间的燥意霎时消散些许。他把白禾抱得紧紧的。
  小白,我不是一个好家长。陆烬轩带着点自嘲,无力地勾了下嘴角却实在是笑不出来。我的保护欲、掌控欲太过剩了。我是极端保守主义,这是我的问题。
  白禾抱着他的腰缓缓摇头:哥哥,我听不懂。
  陆烬轩沉默。
  我没有反对你。我只是只是不能确定哥哥是为我而迁怒清流还是原本就要打压他们。白禾轻轻软软的声音很好的安抚了几乎的失控对方,我不想成为害哥哥丧失冷静理智的拖累。
  成为陆烬轩的软肋真是一句美好的话语。
  可若是软肋成为拖累,他宁愿陆烬轩不再在乎他。
  他宁可成为陆烬轩逐渐淡忘的过去,也不想作为陆烬轩所怨恨的过去被牢记假如他们二人注定分别。
  陆烬轩轻轻抚着白禾后背。
  这哪是在安抚白禾?这分明是陆烬轩的自我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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