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直到返回住宅,陆烬轩始终沉默。
  这份沉默突如其来。
  心思细腻、敏感如白禾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这份莫名其妙的疏远?
  白禾又慌又气,一路上同陆烬轩赌气,也不理他。
  跟在后面的侍卫挠头,觉得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觉得他们这趟差出得倒霉至极,深怕不能全须全尾回京。
  回到两人的屋子,陆烬轩依然沉默。
  白禾看不透他在想什么,而陆烬轩在屋内扫了一圈,心想幸好一早就吩咐锦衣卫给房间里安两张床。
  强势霸道的陆元帅偷偷松口气,还好他不是那种孩子十几岁大了还要挨着孩子睡一张床的黏糊家长。
  他应该是个合格的家长吧?
  就是他家小白可能有一点点心理问题,那词叫什么来着?
  分离焦虑症?
  自信的元帅完全没能体谅到白禾快要爆炸的情绪。当出发点错误,那么越认真分析结果就越是偏离正确答案。
  在白禾气炸之前,夏迁拿着一封元公公的来信打破这别扭的氛围。
  白禾展信一览,神色骤变,京中果真有变!
  陆烬轩回神:嗯?
  元总管来信,皇上暗中离京之事暴露,因几日前兰妃突然滑胎,后宫无人可做主,伺候的兰妃的宫人向外宫求助请御医费了番功夫,险些延误时机致兰妃一尸两命。白禾概述信中内容说,事后兰妃家里得到消息,沈太傅带着沈少傅在宫门前长跪,最后闹到闯寝宫。
  沈太傅头回到进宫找陆烬轩茬就被自愿辞职退休,他本不能无诏进宫,可人都快七十岁了,又是把当今皇帝从小教到大,名正言顺的师傅。沈少傅是其孙子,未来的储君老师,板上钉钉的下一代帝师。
  这两人硬要跪,硬要进宫面圣为兰妃讨说法,要诘问皇帝为何圈禁整个后宫妃嫔迟迟不放,光凭司礼监太监怎么拦得住?
  任元红喊来再多太监阻拦,沈太傅头往地上一磕就要碰死自己,他们还能怎么办!
  接着言官闻风而动,哭天抢地跑来给沈家爷孙帮场子,一群人鬼哭狼嚎一样在宫门前请皇上放开对内宫的门禁,放太后及各位妃嫔娘娘出来。
  哭着哭着就有人不怕死,直言上谏要皇上远奸佞、识忠奸,不可再宠幸男子。娈宠祸国啊!
  那话说的,就差指名道姓骂白禾是祸国妖姬了。
  元红一个头两个大,传信到内阁值房,半晌没个回音。他只好先劝人。大家不肯走,他就把人请进宫门。
  可别杵在宫外头闹了,教京城百姓搁这看热闹像话吗!
  后面闹着闹着,不知是不是有人拱火带头,大臣们硬闯寝宫。一群老头子仗着法不责众,不顾脸面往前冲,内廷太监即使有御前侍卫相帮也挡不住啊!
  没有皇命,谁敢在宫里对朝廷命官拔刀不成?
  这群老头但凡有一人有个不好,这些阻拦的太监、侍卫自身也落不着好。
  于是皇帝偷跑出宫,微服离京的事就这样戏剧性被捅破了。
  白禾对此心存疑虑:这太儿戏了,若无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怎可能跑来一群大臣于宫前闹事乃至硬闯皇上寝宫?首辅、次辅迟迟不到,不来安抚众臣。皇宫那般多侍卫太监也尽是吃干饭的,一群文官都拦不住!
  陆烬轩想了下:他们应该是谁都不想担责吧。
  太监和侍卫不想伤到大臣自找麻烦,元红不敢越俎代庖假传圣旨替皇帝做主劝退大臣。侍卫司新任都指挥使立场不明,可能牵涉其中,所以不下令侍卫使用更强硬的手段进行阻拦。
  侍卫司护卫皇帝,闹出大臣擅闯寝宫的事,侍卫司难辞其咎。新统领不顾前途,可疑又不可疑。他好不容易爬上来,不至于犯蠢吧?
  内阁那边就容易理解了。
  他们是陆烬轩离京的知情者,既有背后筹划致使东窗事发的嫌疑,又不至于搞这一出,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不想沾边所以不来安抚众臣的可能性更大。
  反正已经暴露了,是谁捅破的不重要。陆烬轩不甚在意,他向来对漏得跟筛子似的皇宫不在乎,对于御前侍卫的司部侍卫司新都指挥使是谁、属于哪方势力也不在乎。
  陆烬轩一个外星来的,他又不认识启国人,让他提拔心腹上位也得他先认识人啊!
  这个侍卫统领迟早换掉,换成你信任的人。陆烬轩说。
  白禾:
  说得好。
  白禾也是外星来的,他同样不认识启国人,让他提拔心腹上位,那也得他先有信任的人啊!
  此事暂且揭过,白禾继续讲京城消息:如今御史台全部官员,六部九卿及其他诸多官员联名上疏,请皇上放开后宫门禁,责问皇上私自出宫离京。内阁司礼监不敢擅做主张,只能由元总管急信来问。
  陆烬轩没做多久思考,揉着发疼太阳穴对白禾说:小白,你马上回京。
  白禾怔住,而后问:你呢?
  陆烬轩说:我还要布置聂州的事,救灾跟聂州军的问题都没收尾。
  白禾不受控地拔高音量:百官要的是他们皇上回去!不是我这个侍君娈宠!我一人回去能如何?!
  陆烬轩深深叹息。
  第91章
  记得斩首行动吗?小白, 我的行踪泄露,你猜会不会有人来聂州杀皇帝?陆烬轩叹气道。
  白禾霎时噤声。
  回去吧。
  我白禾想说自己不怕刺客,更想反问陆烬轩是否还记得当初说的跟在他身边最安全这句话。然而一张口, 他说的却是, 温立庆一介白身,与户部官员结伴而来, 必定有图谋。他知晓我入宫之事, 两次在街上相遇你都在场, 他一定已经猜出皇上的身份。如此他却硬是相邀,居心叵测。
  陆烬轩愣了愣, 温立庆是谁?
  白禾, 方才当街拦我们的那个, 穿白衣服的。
  你怀疑他?陆烬轩眼神古怪。
  白禾答得十分果断:是。
  陆烬轩:
  白禾微微蹙着眉, 神色沉凝。
  陆元帅从没觉得自家小百合枝上带刺, 现在认识到了。
  已经养成教白禾分析局势的习惯的陆烬轩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姓温的喜欢你, 把我当情敌,他一直邀请你是想在我面前把你抢回去?
  白禾:???
  什么玩意儿?
  陆烬轩以为白禾会惊讶,会暗喜,会遗憾。结果白禾只有冷笑。
  那他的喜欢可真肤浅。
  若是真心, 怎么会发现不了他并不是原来的白禾?
  若是了解,怎会不知道原白禾根本不愿雌伏人下而断送前途?
  真正的白禾入宫便只有死路一条。
  喜欢白禾?
  只怕是和狗皇帝一样,瞧上了这张脸。白禾用手背蹭过颊侧,温家书院一直在为清流笼络寒门士子,宋灵元视温家少爷如挚友,这次两人同来,不知是不是林阁老那边出了问题。我去县衙看看。
  说着他就要出门。
  陆烬轩:小白。
  白禾以为陆烬轩要阻止自己, 谁知陆烬轩说的是,你不高兴吗?
  陆元帅似乎在认真困惑,为什么?
  为什么不因旁人的暗恋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为什么不感谢或遗憾温立庆的喜欢,反而指责、嫌弃?为什么如此苛责别人?
  为什么?
  白禾心里一紧,险些以为陆烬轩发现了端倪,他甚至涌起一股勇气,想要将真相和盘托出。
  他不是启国这个白禾,管他是温立庆还是温坐庆的喜欢皆与他无关。
  白家人与他无关,师门故友与他无关。在这大启国,唯有陆烬轩与他有关。
  所以他不想走,他不想和陆烬轩分开。
  陆烬轩之于他亦师亦友,既然陆烬轩终有一日将离开,那么在那日之前,他想与陆烬轩多相处有错吗?
  未来缥缈不定,白禾能抓紧的只有当下。
  做了十四年傀儡皇帝的白禾最懂得如何温顺听话,他应当答应下来,然后立即启程回宫。
  如陆烬轩这样位高权重者会更加垂怜。
  可人非草木,理智与情绪不能总是保持一致。至少此时此刻的白禾不想做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傀偶,他难得坦诚表达自己的情感,哥哥赶我走,还要问我为何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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