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说到陆烬轩的身体状况,白禾也十分忧心,陆烬轩的伤口那么严重,连出宫都只能坐轿子不能坐马车,又怎么能去聂州?
  只是白禾知道陆烬轩做出的决定他无法更改,所以他没有劝阻。
  内阁大臣四人赞成,首辅,你的反对不能阻止朕。陆烬轩笑了,各位,聂州的问题朕来解决,后果朕自己承担,绝不会牵连内阁和朝廷。朕离开期间,白禾将代朕那个词怎么说的对,监国。像高帝皇后一样,代朕理政监国。
  此言既出,内阁众人瞠目结舌。
  万万没想到,皇上拿出一份让他们难以拒绝的方案是为了模仿高帝亲征时皇后监国,以让白禾执掌大权?!
  第59章
  陆烬轩的决定没人能改变。他在当天下午就带着户部、工部随行官员及侍卫微服秘密出京。离京的消息被封锁在寝宫和内阁之内。反正原来的皇帝经常十天半个月不上朝不见臣子, 这秘密短时间内藏得住。
  同时陆烬轩也没真让白禾得到监国权。
  当年的高帝是拿刀架在大臣脖子上,用反对官员的人头让百官接受皇后监国。从君宪制的帝国来的陆元帅不至于如此,帝国政坛的游戏规则毕竟与启国不同。
  何况他真正的目的是促使罗阁老接受交易。他要的是与罗党结盟, 而非得罪整个朝廷。
  罗阁老听懂了, 也退步了他的首辅位置来自于皇帝任命,他如今权倾朝野的最大依仗是帝王对他的倚重。皇帝铁了心要做的事他必定难以拒绝。在这个朝堂上, 清流和其他人都可以指着皇帝鼻子骂, 唯独罗党只有顺从圣心一条路。
  陆烬轩走得匆忙, 只来得及对白禾交代:内阁大臣和司礼监太监的话要多听,他们从政经验丰富。但不要信任任何人。还有, 注意安全。出寝宫门必须带侍卫。
  为防消息走漏, 白禾只能在寝宫门口送别。他望着换上窄袖劲装做侍卫打扮的陆烬轩, 看着这个因为装扮变化而展露出青年将领之意气风发的男人, 他只能站在寝宫高高的门槛后。
  白禾在门内, 陆烬轩在门外。
  他依旧囿于宫闱, 对方则即将迈入外面的广阔天地。从此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
  白禾伸出手,似是想抓住陆烬轩,但他的指尖终究没能触及对方,他轻声问:你会回来吗?
  陆烬轩一愣, 低头回望白禾的双眼,蓦地叹气,我三个月内一定回来。别怕。
  说完他伸臂轻轻拥了白禾一下,而后洒然转身,出发。
  陆烬轩就这么离开了。白禾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远处。
  皇宫依旧是阴沉、压抑的华美囚笼。
  *
  司礼监值房内,由于掌印太监元红公公仍在养伤,首席秉笔太监邓义暂领司礼监事务。
  邓义遵照圣意在自己桌案对面添设座位让白禾坐, 他每批完一张票拟就拿给白禾观览学习,直至批到内阁令户部拨发一万两现银给聂州巡抚的票拟。侍君
  正在看其他票拟的白禾抬起头。
  邓义欲言又止,在票拟上用朱笔写画照准二字,然后将它递给白禾,这是令户部拨银给去聂州赈灾的钦差队伍以作花销。邓义顿了顿又说,林阁老原职户部尚书,这应当是他的意思。
  所谓去聂州的钦差就是陆烬轩,钦差聂州便为聂州巡抚。皇帝微服出访,户部哪敢真的一个铜板都不花?要不是国库着实空虚,此行目的又是去赈灾,拨出来的绝不止一万。
  白禾浏览后说:公公,我有些不明白。
  值房里除了邓义外还有几个秉笔太监,几位公公一副忙得不行的样子,随手拿起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往外走。
  我去文库查点东西。
  哦,我送东西去文库封档。
  值房里只剩下白禾与邓义。白禾问:皇上怎可去聂州灾区?也不知那里是否有灾民变流氓、乱民,内阁大人们真不担忧皇上安危吗?内阁仅有罗阁老试图阻拦,其他人对皇上的安危、声誉都不顾。
  邓义心里明白,白禾问的并非问题表面。他避重就轻道:皇上以巡抚之名去聂州。若真有岔子,到头来推到巡抚钦差头上,百姓不明就里,皇上的声誉不会受损。
  若赈灾不成,皇上必不会推卸。白禾反驳。皇上不是没担当的人。
  邓义被噎了下,心说侍君对皇上真乃一往情深。侍君说的是,皇上雄才大略,此行必然顺遂。
  邓公公。白禾直视邓义,莫糊弄我。
  邓义:
  邓义只是一个因为元红受伤而捡漏在陆烬轩面前露了脸的奴婢,他何敢直言朝政?皇帝的警告言犹在耳。
  皇上临行前叮嘱我,要我在司礼监多与公公学习。我的诸多不解望公公指点。白禾说。
  一道圣意压下来,邓义沉默少许,不愿也只得说了。
  罗乐官居内阁首辅,自身是兵部尚书,六部九司中更有礼部等诸多堂官要么与罗家为姻亲,要么是罗阁老门生故吏。罗党权倾朝野,在朝中上下结成了网。邓义说,朝中只有三类人,罗党的人;想要扳倒罗党的清流;和两边都不想沾明哲保身的人。
  如今户部在清流之首林阁老手里,可国库空虚至此,给聂州的赈银都拿不出来,若追究起来林阁老这个户部堂官难辞其咎。罗党一定会出手,逼清流交出户部。皇上这套赈灾法子不用户部拿钱,甚至事后可有钱充归国库补亏空。就算清流所有人不同意,林阁老本人一定是最支持皇上的。
  邓义从桌上一旁盒子里取出北镇抚司今日送来的监察呈报,挑出其中对沈府监视情况的字条。
  沈太傅昨日触怒皇上不得已请辞,回府后沈府一下人便去了林府。邓义将纸条推给白禾,注视着他说,沈太傅与皇上有师徒之谊,却依然在惹怒皇上后落得个辞官的下场。林阁老不是一根直肠子的沈太傅。不管聂州日后会如何,林阁老不是内阁首辅,不劝谏皇上的罪择自然也落不到他头上。
  白禾蹙起眉:为了自己不失势不背责,他就不在乎聂州百姓,更不在乎皇上么!内阁甚至未议皇上这方案是否可行就慌着表态站队。
  邓公公不好直接点评朝堂命官,只当做没听见白禾这话,转而说:自古只有农民起事,商人哪能翻了天去?聂州田多地广,向来富庶,往年税收可占全国一成。从那些富户荷包里掏出的钱粮足够养活那些灾民。皇上夺不义之财救他们,百姓只会念皇上的好。
  白禾愣住。
  自古只有农民起事,商人哪能翻了天去?
  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自古以来,农民也好,商人也罢,皆不过是为朝廷创造财富的奴婢、工具。从百姓身上搜刮不出脂膏了,那就打破商人富户这些存钱罐。
  这道理内阁大臣们懂,司礼监太监们懂,帝国的国防大臣也懂。唯有从小生在皇宫大内,锦衣玉食长大,端坐龙椅十四年却从未亲政的白禾不懂。
  白禾自看到陆烬轩的方案后就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正是这一点。
  大字不识的陆烬轩为何会产生掠夺富户家钱粮以赈灾民的念头?内阁大臣看过这种议案后为何没有思考过它是否可行,而是立马选择支持或反对。
  白禾只觉遍体生寒。
  这些人俱是丧失人性的权利动物,是獠牙利爪的豺狼虎豹,而他是一只被人刻意拔掉牙齿、剪断指甲的家猫。他不仅仅是被困在皇宫中的困兽,他便如陆烬轩所说,稚嫩得天真。
  圣贤书教白禾做个明君,做个心怀天下与黎民百姓的圣主,从没教过他。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不是圣人没私心不偏心,而予百姓公平。是百姓真的就只是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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