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禾倾身越过中间的桌案凑近陆烬轩小声说:太后定是因昨日两次被你落了面子而怀怒,元红是你身边人,打他一是发泄,二是找回脸面,三亦是敲打。
  白禾代入皇帝视角,从他自身上辈子的经历出发,是真心揣测太后打元红有敲打陆烬轩之意。完全忽略了这是一对亲母子。
  陆烬轩指间敲击两下桌案,她为什么打你?她要你去回什么话?
  自、自然是说紫宸宫走水的事。所以奴婢才因失职领了罚。元红一口咬定。
  白禾毕竟年纪小,又长在深宫,不好意思正眼打量不能体面地穿着衣服的大公公,便一直错开目光。
  听到大瓜的御医已经快要抓不稳纱布了,匆匆忙活完终于能开口说:皇上,臣已为元总管处理好伤,这就回太医署开方,晚些再将内服的药送到这来。
  嗯。陆烬轩不在意御医在不在场,有没有外人旁听吃瓜,因为太后杖刑大公公的事迟早人尽皆知。御医如蒙大赦,脚下生风溜了。
  元红,你是司礼监掌印?陆烬轩问。
  是、奴婢是。元红战战兢兢,几乎以为自己保不住这位置了。
  内阁的议案票拟送到司礼监,是由你们批示?
  是不是!拿不准皇帝态度的元红慌忙改口,内阁的票拟自是要由皇上定夺的,奴婢们只是代皇上秉笔,若是皇上同意内阁的意见,奴婢们便批红照准;若是皇上不满意,司礼监便打回去。
  陆烬轩听明白了,司礼监太监就相当于皇帝的私人秘书,朝廷大臣是政客、政府文官。但司礼监却有一定的政治职能,具有像上议院一样通过或否决内阁议案的权利,只不过司礼监的决定以皇帝意志为准,原则上司礼监无法越过皇帝去处理票拟。
  按照星际时代的说法,总结概括就是皇帝国家元首的权利大于议会及政府。
  掌印在司礼监是什么地位、级别?陆烬轩问小公公,你来回答。
  等了会儿无人回话,跪着的小公公才意识到什么,壮起胆子抬头,是、是问奴婢么?
  陆烬轩颔首。
  掌印太监乃是司礼监头一号的人,掌管玉玺,品级最高,几位秉笔名义上都得听掌印的。小公公忙恭敬回答。
  得到了足够的信息,陆烬轩站了起来,一面去牵白禾一面说:去通知内阁,朕饭后去内阁和他们议事,叫内阁大臣全部到场。
  是,奴婢这就去传口谕!小公公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走,我们去吃饭。陆烬轩捏捏白禾手,跟带孩子似的说,跟大公公告别。
  元红吓得恨不得从床上滚下来,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侍君折煞奴婢了!
  白禾看看陆烬轩,却是听话道:元总管安心休养,我与皇上走了。
  元红硬忍着疼痛,跪趴在床上叩首,待二人走出门外,他才抬起老泪纵横的脸。小公公还没离开,转到床前蹲跪下来说:干爹,皇上这到底是
  元红在干儿子的搀扶下慢慢趴回去,语重心长道:皇上胸有沟壑,往后在御前你得多思、谨言、慎行。
  停了停他方低声说,咱们借向皇上求恩典请御医告太后娘娘状的小动作皇上心如明镜。白侍君手里拿的票拟吧?票拟是何物,皇上再也不会拿着票拟出门乱晃。怕是来我这之前,皇上便有了决断。
  小公公不解:什么决断?
  自然是皇上吩咐你去办的事。快去宣口谕去,别误了大事!
  哦。
  元红趴着目送干儿子离开,心绪久久难平。
  皇上看穿了他们爷俩明求御医暗告状的小把戏,但离开前皇上让自己正宠爱的侍君对他一个奴婢以礼相待,口吻就和带晚辈去走亲访友道别似的。这是安抚,亦是表态。
  皇帝从出门时就确定了会去内阁,使太后责罚内廷太监成为太后杖责司礼监掌印。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皇帝早膳设在政和殿旁御书房里,这里离一会儿两人要去的内阁办公场所近,陆烬轩身上带伤,不方便回寝宫来回折腾。
  昨天晚膳时陆烬轩提过意见,他不需要每一顿上太多菜,对食物份量提了要求。他不认什么皇宫的规矩,他是皇帝,宫人拗不过他,今早送来的食物果然减少了,就是不符合帝国人饮食习惯,陆烬轩吃不惯。
  真皇帝大约不常来御书房,桌案上摆放的文房四宝都跟新的似的,墙边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有新有旧。白禾一进来就看见了那几排书架,有心想看一看这个世界的书,学学他上辈子没能学到的帝王之学。
  吃完早饭后两人没有立即去内阁,临时通知开会总要给人留出充分的准备的时间,陆烬轩不是刻薄的上司,何况他还有话与白禾说,于是屏退宫人。
  假皇帝坐在御书房里问假侍君:看清楚胖公公伤口没?
  白禾点点头:看见了。
  你看,他这样有权势的人也会被太后欺负,甚至受了私刑后只能暗地向我告状,明面上不敢指责太后一点。
  白禾拿不准他说这番话是何意,是在感慨太后位高权重,还是可怜大公公受难?
  公公毕竟是宫里的人,他是奴,太后是主。主子罚奴合乎礼义。谁也没法在此事上拿什么错处。白禾说,宫里打廷杖有几种打法,打腰背是往死里打,二十杖就可要命。公公伤在臀部是轻刑。是以太后这就是敲打。
  陆烬轩的反应却是嗤笑:小白,胖公公是人,太后也是人。太后应该只是一个身份,我不认可她有审判、处罚人的权利。审判权掌握在个人手里对公平、正义是种灾难。
  白禾听不懂了,但不等他说什么,陆烬轩就叹了口气。
  小白,玩手段不能学太后。她现在利用的是她的身份,她的阶级欺负人,这是阶级带来的特权,不是她自己手里掌握的权力。她忽略了阶级和个人的利益不会永远保持一致。当两者不一致,她就没有特权了。陆烬轩似乎在预示什么,你以后要握住实权。
  *
  内阁值庐,数张桌案拼在一处搁置中央,围着大桌摆放数把椅子。
  陆烬轩坐于上位,右手边是白禾,此外才是罗首辅、次辅与三名阁员。
  不过此刻五位内阁大臣无一人入座,各自隐晦用余光打量陆烬轩身侧的人。
  是个陌生的年轻人,未着官服,隐约又有觉面善,但想不起来是否见过。而昨天见过面的罗阁老反应巨大,他精神突然灼烁起来,眼神锐利如刀,直直砍伐向白禾,口中道:皇上,这里是内阁,便是朝中重臣、封疆大吏也不好擅入,更遑论旁人。
  阁老因要面圣还特意穿戴了敝膝,全套衣冠规规矩矩,皇帝穿着常服来也就罢了,他身旁的人怎可穿着随意地列席内阁值庐?
  另四位大臣表情也不好,不过有罗阁老顶在前面,他们暂时不开口。
  白禾面对太后毫无反抗之力,对着内阁大臣他哪里又稳得住,双手不自觉攒起,手心里全是冷汗。
  陆烬轩则一点不慌,还有闲情笑。他笑道:阁老先坐,都坐。
  罗阁老带头不入座。
  陆烬轩不在意,他叫白禾,他今天坐在这里是帮朕做记录的。
  陆烬轩今早出门戴了假发,乍看起来和真皇帝没什么两样,当然细看就能发现两人体型存在差异,陆烬轩身材更高大。而他接下来要在内阁好扯一顿皮,需要说的话可多了,实在无处模仿启国人口音,白禾又不能代他说话,只能暂时不管口音问题。
  所幸陆烬轩与真皇帝的声音相同,几位大臣听得出口音不对,却不会往真假皇帝的方向想,他们现在更在意皇帝又在耍什么脾气。
  罗阁老,能不能给小白一份纸笔?陆烬轩坐着望向罗阁老,那目光却没让阁老感到被仰视。
  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破天荒感受到了来自帝王的审视。过去的皇帝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和气魄。以前的皇帝只能称得上凭喜怒做事,而非是魄力。
  眼见罗阁老被皇帝怼到沉默,内阁次辅林阁老摆出做好人的姿态说:既是皇上特准的文书虽说以前从无此例,左右只是个记录文书,不参与内阁议事便也不打紧。
  林阁老表面说好话,实则强调不能参与内阁议事。
  向来喜欢和稀泥的阁员孟大人忙笑着去扶只比他大一岁的罗阁老,罗阁老,皇上已赐座了,您不坐咱们几个也不好先入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