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神明游行，百鬼退让——”
神像后面跟着吹唢呐与敲鼓的，算得上是锣鼓喧天。
再到后面两个村民不断朝空中扔着红色纸片，上面写着福禄寿其中之一，再次铺满了整段山路，又随着风飘向远方。
等声音越来越小，三个人才慢慢往下走去。
赵磊捡起地上的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寿字。
神像一旦抬起便不能落下，哪怕红衣男人走的速度越来越慢，却始终没有放下神像休息，而是一步一步的朝着那山路走去。
土路上留下几个浅坑，一路延至山腰。
落龙潭。
队伍朝着另一处庙宇走去，那庙比起山上那个来说显得颇为简陋寒酸。
锣鼓停了敲打，神像被抬了进去。
四周一瞬间可以称得上是寂静，没有人说话，山间的鸟鸣仿佛一瞬间也消失了般，直到一声轻响。
那神像被放在那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祂面前的信徒。
带队的人开始给每个人发香，一人三根，在门口的红蜡处点燃进去上香。
外面的唢呐和锣鼓重新开始演奏，领头人嘴里念叨着什么他听不懂的话，絮絮叨叨拉长调子说着。
等所有人都进去了一遭，自动退到旁边去围成一个圈。
紧接着一位身穿黑色衣服的人，并不高，佝偻着背走进那圈里。
他随着锣鼓的节奏开始跳动。
他跳的并不是舞，而是一种步法，每一步都踩的很讲究，随后转身，带的面具刚好让三个小孩看的一清二楚。
青面獠牙吊梢眼，他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来，将手中的东西高举过头顶。
那是三片叶子。
随着他手一挥，叶子散落在地上，落在三个人身前。
众人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只有那三人的神情不是很好看。
那是鬼在选人，而那黑衣的男人就在扮鬼，叶子就是选择。而被选中的人则没有进庙的资格，只得等明年。
赵磊看的正入神，胳膊被王刚戳了戳。他摆了摆手，“别烦我。”
紧接着胳膊被两个方向戳了戳，赵磊回头嘴还没张开，就看见正前方的赵伟。
“……”他沉默的看着满眼红血丝的赵伟安静的闭上了嘴。
其他两个小孩早已经跑的没了影子，只留下他一人。
“额……爹，你怎么在这?”他慢慢走过去，手还握着兜里的铁皮青蛙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啪——］
他还没走到，只听见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脸颊火辣辣的痛感，他捂着脸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赵伟。
血丝顺着嘴角缓缓流下，脸颊迅速红肿，他不敢相信平时那么和蔼的父亲会打他。
还没张嘴说话便被拎着衣领揪起来，“你这个孩子真是不听话！说了让你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就是不听！”
他一边愤怒的说着一边像拎小鸡一样将赵磊拎回家。
“今天晚上之前你只能呆在这房间里，哪也不许去！”
赵磊站起身想要去找赵伟，可还没跑几步那门便被狠狠关上，紧接着是锁子上锁的声音。
他被关在家里了，只有他一个人。
独自抱着自己坐到那稻草上，窗户也被封死，他只能坐在这里等夜晚降临。
门外的光渐渐暗了下来，对于黑暗的恐惧让他忍不住的往那门边挪了挪，哪怕那边只有坚硬的石砖地板也无所谓，只要光能照在他身上就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不知道现在几点，只是把兜里那只看起来呆傻的铁皮青蛙拿出来扭着发条看他在地上跳动。
［卡塔卡塔——］的响着，青蛙一跳一跳的跳进了黑暗。
月光将房间分为两半，一半明亮一半黑暗。
青蛙在他眼前一跳一跳的隐入黑暗之中。
他试过想要伸手去拿，但那黑暗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只等他伸手然后便狠狠将他拽进去。
和那天一样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出现，擦着那墙壁响着，朝着他逼近。
月亮随着时间渐渐倾斜，被月光照到的地方越来越小，直至徒留方寸囚笼。
他的背紧挨着那木门，身体止不住的颤 栗，眼睛死死的盯着那黑暗，连那铁皮青蛙也顾不得要，甚至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这时，咔嚓一声轻响。木门上的锁子被打开了。
赵磊回头看去赵伟冷着脸站在那门口，他的表情呆愣了一瞬，便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他的头撞进赵伟的怀里，却没有得到以往的安抚。
反而被推开来。
“爹？”赵磊疑惑的看着赵伟，却不敢再上前去，那扇木门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
“和爹走一趟。”赵伟转身就朝着大门走去，并没有回应赵磊也没有看赵磊，他似乎也不在乎赵磊是否会跟上，或者说他不在乎。
赵磊不明白，他看着赵伟的背影，不明白赵伟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但他还是跟着赵伟走去。
哪怕他并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
黑暗中只有赵伟手中的煤油灯散发着光亮，一 大一小两个人从那下山的土路上往下走去，赵磊似乎知道他们要去哪了。
神庙门口灯火通明，香火味四散飘去，沾染了一小片地方。
“你今晚就在这里住，爹有点事不能再陪你了。”赵磊没有察觉到赵伟的声音沙哑不对劲，他的眼睛里只有那明亮的大殿与那盖着红布的神像。
等赵磊回头时已经没有赵伟的身影，这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爹？”他轻声叫着却没有人回应他。
独自踏入那神庙，眼睛四处望去，却并没有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赵磊有些失落的低下头，准备坐在蒲团上过夜时，身后再次传来声音。
“在找我吗？”
那声音穿过大殿传了过来，带着温和的笑意，直直传入赵磊耳中。
他的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朝外面看去。
披散着长发的人站在那门口，就这样带着笑意看向他，似乎在等他过去。
而那双眼睛，是金色的。
只有那神像的眼睛才是金色的，而那漂亮姐姐的眼睛也是金色的，那么说明……
这个想法如同手雷般将他炸的体无完肤，他就这样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半天难以消化。
“过来呀，不认识我了吗?”他慢慢走向那潭水边，等待里面的人回过神来。
直到祂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赵磊才猛地回过神跑出去，站在祂身边。
“你不是人吗?为什么你的眼睛也是金色的?”他抬起头看向祂，好奇的问着，眼睛直视那双金色的双眼。
“我当然不是人。”他蹲下身，歪了歪头伸手摸了摸赵磊红肿的脸颊。
“疼吗?”
“不疼，爹告诉我男子汉不会怕疼！”他骄傲的挺起胸脯，但那红肿的眼睛却出卖了他。
那满是对家人的信任却让祂不太满意，祂更喜欢看这孩子满心满眼看着他的样子。祂习惯了那些供奉祂的村民心怀鬼胎，却难以接受曾经拥有的东西失去。
赵磊只感觉一阵冰凉而柔软的触感轻柔的擦过他的眼角，抹去那残留的泪水。
“你知道吗？你爹将你送给我了。”与祂动作不相符的话从祂嘴里冷冰冰的说了出来。
怎么能是送，就像是送阿猫阿狗一样随意。
“怎……怎么可能?”赵磊瞪大眼睛，“你胡说，我爹对我最好了!”
但赵伟最近的表现骗不了人，也骗不了本就对情绪敏感的赵磊。
“不可能！你肯定骗我！你再这样我就不和你玩了！”他皱着眉头控诉着，甚至用上了孩童之间最狠的‘决裂’作为威胁。
谁知面前的祂也学着赵磊皱起眉头，语气却没有生气，而是带着宽容的笑意，“下次不可以这样说话，我会很伤心的。”
发梢擦过赵磊的手背扫啊扫，传来一阵痒意，他一听见祂说伤心，刚刚强装出的硬气瞬间灰飞烟灭。
“你……你不要伤心，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用平常赵伟安抚他那一套来拍了拍祂的肩膀，“我不和你决裂了，不要伤心。”
小孩说出的话天真，却也没有大人间的弯弯绕绕，祂眯起眼睛笑着。
“今天是我的生日，陪我坐这里看一看月亮怎么样?”祂随意的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天上那轮明月，又回头看向还站着的赵磊。
赵磊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睛，比那天上的圆月漂亮的的多。
他在祂身边坐下，也学着祂的模样抬头看去，“你真的会实现他们的愿望吗?”
“会……有时也不会。”祂淡淡的说着，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违背自然规律的愿望当然就不能。”
“比如呢？”
“人的生老病死，再比如你的心里会喜欢谁。”祂回过头看向赵磊，头发散落在地上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