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他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在上神转世面前卖弄,几度将他逼入绝境,甚至妄想将他当成自己的垫脚石,只为争取那虚无缥缈,上神不屑一顾的仙道。
裴长荫千年来第一次陷入了迷茫,便是连下定决心弄死裴律时,都未曾有这般多思。
钟怀洌怎么可能是镜泽?
钟怀洌怎么能是镜泽?
钟怀洌扔下恢复记忆的连峥,打算一会再找他算账。
他不紧不慢地看向裴长荫,再无先前的局促不安。
天道助了他们最后的一臂之力,将裴长荫的天劫撤了,结局已定。
“还好我是镜泽。”他这样说道。
若是他单单只是钟怀洌,没有千年布局,没有天道助力,那今日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裴长荫证道飞升,将镜海天域搅个天翻地覆。
还好他是镜泽。
还好,他赌对了。
与裴长荫手指相连的黑线趴在血肉天梯之上,个别分支从半空垂落,尾端滴着半凝固的黑血。
黑线反映饲主心态,裴长荫此刻已然万念俱灰。
他指尖微动,抬起疤痕最多的右手,覆面低笑。
那笑声越来越大,逐渐从低笑变成肆意猖狂的大笑,其中还能听到千般苦涩,万般不甘。
“凭什么?”
他质问,布满猩红的眼中翻涌着愤恨。
钟怀洌不欲与他多言,句句戳心:“你是后悔了?早知今日,当初或许该放裴律一条生路,也许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结局。”
后悔?
“我不后悔。”裴长荫这样说。
他脚下的天梯开始一寸寸崩塌,裴长荫垂眼看去,天域众人在他眼中就像蝼蚁一样渺小。
怎么会后悔呢?
就算最终失败,也早已站到了比他们更高的位置。
“惊春。”钟怀洌轻唤。
惊春应声回到他手中,玉白剑身前所未有地明亮,自封印解开之后,它便得以施展出全部威能。
神兵,可开天裂地,斩断山海。
何况只是一道本就不稳固的伪天阶。
惊春发动引得万剑齐鸣,温沏在半空看着此等盛景,心潮澎湃。
从前的镜泽释尘虽为上神,却喜平凡生活,他与两位上神交心,却从未见过像今日这般大场面。
站在最前端的钟怀洌红衣翩跹,历尽千帆却还意气风发,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剑,直指天梯尽头的魔皇。
连峥在旁边终于缓过神来,他变成人形,走到钟怀洌身旁与他并肩而立,扣住他的手指。
钟怀洌偏头看他,恍惚间回到千年前明镜海自刎的前一夜。
连峥与他结发合衾,算作洞房花烛。
他总爱在离别前夕纵容连峥的胡闹,对方却将那句同生共死的誓言当了真。
上神与天地同寿,如何共死?
当时的他心里装着事,听过便作罢,却不知这个痴人,在他陨落之后不计后果地自爆元神与他殉情,好在天道及时出手,将他的残魂投入轮回,这才没有真正湮灭。
兜兜转转,硬生生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百年,得以重逢。
司命的轮回簿写得真好,回头得夸夸他。
钟怀洌默默想。
鲜红的道侣结在二人中间飘扬,钟怀洌掩面的红绸也被吹落,明镜眼瞳暴露人前。
“看得见吗?”连峥捏紧了他的手。
钟怀洌眨眨眼,发现不再是先前那般不能视物,甚至连空气中的尘埃都能看清楚,俨然回到了上神时期的状态。
他点头,手中的惊春剑发出兴奋的嗡鸣声。
裴长荫见此架势,咬牙催动他在摄魂木上设下的阵法。
地面上曾服用摄魂木的不死军顿时又有了动作,他们僵硬地手臂高高抬起,同时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钟怀洌霎时明白了他要做些什么。
他要继续用人命铸就天梯,继续往上走!
摄魂木虽然不在身边,但裴长荫施加的阵法仍在,仍然可以操控寄主。
来不及思考,钟怀洌松开与连峥相握的手,两手握住惊春剑柄,照着那通天血梯,全力挥出一剑——
他并未施展任何花哨的剑招,只有最简单,最纯粹的一剑。
剑鸣清越悠长,挥出的剑气与天地间的神力融合,拉长延展,在所过之处撕开一道温润如水、却又蕴含着无限生机的碧色裂痕。
裴长荫双目骤缩,他脚下无数冤魂血肉构建的天梯开始震颤。
当那道剑芒接触到天梯的同时,其上还在挣扎的魂魄发出尖叫,在惊春净化之下寸寸湮灭!
裴长荫脚下不稳,此时此刻,他终于感受到了那股早已超出他认知范畴的力量。
那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法则,但并不冷酷,反而带着沁人心脾的温和柔软。
伴随着这一剑挥出,十方海万年封冻的海水竟也随之消融。
海水仿若沸腾,冰层裂作不完整的小块,踩在上面的天域盟军各显神通,站在了自己的法器上,俱是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幕。
惊春神威如同涟漪般在此间扩散,万物复苏,冻土中生出劲草,枯枝上冒出新芽,就连经年盘旋在十方海上空的层层雨云,也悄然散去。
裴长荫惨白的脸上出现一丝天光。
天梯已经快要裂到他的脚下,他神情凝滞,一晃神,惊春的剑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钟怀洌眼神冰冷:“你可后悔?”
他最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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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全球气候变暖惊春有责任。(胡言乱语中
第110章 不过尔尔
裴长荫耳边嗡嗡, 钟怀洌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很远,带着潮水,灌进他的耳中。
“你可后悔?”
眼前钟怀洌的面容变得模糊了, 裴长荫恍惚看到, 裴律穿着一身红衣,站在他的面前。
但裴律从不穿红衣,裴长荫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裴律身上的白衣恐是被鲜血染红的。
裴律死死盯着他,颈间横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伤口处还卷着边,鲜血汩汩流淌。
他听见裴律问他:“你可后悔?”
裴长荫喃喃:“你便是问我这个?”
好不容易相见,裴律竟然就只说这一句话?
眼前的“裴律”皱紧眉头:“你魔怔了。”
魔怔?
裴长荫愣愣伸出手,指尖的黑线挣扎着穿过屏障,想要触碰眼前人的脸颊。
他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衣领往下流淌。
“你魔怔了,裴律已死, 他的尸身, 方才还被你亲、手、摧、毁。”
剑刃没入裴长荫的脖颈一寸, 钟怀洌冷冷开口。
裴长荫痛吟一声,动作却并未停止, 神情中是令人汗毛倒竖的痴狂。
钟怀洌撇开脸, 眼中带着厌恶。
裴长荫被那样的眼神灼伤了,他低声道:“父亲……”
虚伪做作。
不论裴长荫此刻心中究竟是悔恨还是别的什么,钟怀洌不欲再与他多言。
趁着裴长荫发呆,钟怀洌垂眼,声音被灵力裹挟,传遍十方海。
“凡心术不正者,看清此人下场。”
话毕, 裴长荫的表情忽然凝滞,惊春离开了他的颈间。
鲜血喷涌而出,他脚下踉跄,从天梯顶端坠落。
他甚至没有挣扎,或许是知道挣扎无用,已是穷途末路。
只是意识消失前,他缠在无名指上最显眼的那条黑线,向上牵引。
恍惚间,裴长荫看到了裴律的脸,并不是方才看到的骇然景象,而是一百多年前,平凡某日中的裴律。
他看见裴律靠在床榻上假寐,在他靠近时睁开眼,懒洋洋地对他说。
“走吧。”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波澜不惊,对他的态度也是一样淡然,虽然不能在其中感受到任何温情,却无端让裴长荫感到安心。
他伸出手,抚向裴律的脸。
他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化作一句。
“……好。”
裴长荫闭上眼,心甘情愿地坠入深渊。
……
天梯崩塌,魔皇伏诛阵前。
十方海余孽溃不成军,没费多少功夫就被彻底镇压。
但魔皇虽死,不死军余威仍在,虽然心术不正误入歧途,但都是凡人,不太好下手。
见此情况,极隐楼主站出来,表示宗门擅毒,给他们一些时间,或可治愈这些凡人。
于是众人第一次看到了这个隐世宗门的锋芒。
机关塔楼出世,一经启动,数百万不死军瞬间失去了意识,神经被麻痹,却并未伤及性命。
众人皆感叹,便是世间最精密的法器都不能做到的事,如今竟然轻而易举地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