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白发佛子的亮丽袈裟之下,是镜泽早已遍体鳞伤,瘦弱不堪的身躯。
他像一件奇货可居的工具,被利用、榨取,却得不到一丝身为人的尊严。
时间久了,镜泽渐渐麻木,任由他们对自己压榨打骂,心里想的永远只有,今日会有吃的吗?
他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八年后的某一日,那时的他已经十五岁,清光寺也已经成了府城最炙手可热的佛寺,空蔼整日数钱数得发晕,表面上仍旧和慈,私底下却是五毒俱全,他的禅房中经常能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动静。
唯一的区别便是,他不再对镜泽动辄打骂责罚,态度好了许多,也不会再让他饿肚子了。
毕竟镜泽正是成长的年岁,若是前来参拜的信众瞧见他们尊崇爱戴的“佛子”饿得纤瘦羸弱,清光寺的口碑便要砸了。
这日,一对面容憔悴的夫妻,带着病得奄奄一息的幼子找上了清光寺。
他们的孩子前几日高烧不退,家人求遍医馆都是让他们回家喂些退烧的草药,但草药只管抑制一时,高烧反复不退,眼见着孩子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夫妻二人听信了街坊“中邪”的结论,慌不择路地来了清光寺。
空蔼前些时日才赚了一大笔钱,心情不错,刚好听说过几日又有一支礼佛的商队要途径府城,若是这时将佛子威名再扩散一番,不就又有一桩大好的生意?
他连忙命人找到镜泽,吩咐道:“待会给你一瓶圣水,浇在那小儿身上,不论结果如何,只一口咬死已成功驱邪,切记,切记!”
正值寒冬,镜泽高坐莲台,将关节泛红的手伸进热水中浸泡片刻,等来了他的“信众”,和一瓶放在托盘中的“圣水”。
夫妻两人声泪俱下,他们怀中的少年瞧着比镜泽小不少,此刻正闭着眼沉沉昏睡,刺目的酡红布满脸颊。
镜泽的手指从温水中抽出,指尖碰到那瓶“圣水”。
所谓圣水,不过是从深井中打出的冰寒井水。
镜泽又看向那少年,眼里染上了一些属于人的怜悯。
他瞥了一眼旁边面带警告的沙弥,拔开瓶口,将那井水倒了一些在铜盆中,与他净手的热水混在一处。
“上前。”
佛子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响起,那对夫妻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踉跄着匍匐上前,将人事不省的儿子递到镜泽面前。
“佛子大人,您、您一定要救救小儿啊!他才十三岁,他是家中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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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暂定只写五世轮回,每个轮回一两万字这样[哈哈大笑]不会很臭很长的,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捏指头)一点点虐[吃瓜]
第85章 禅心净(二)
佛堂内烛火摇曳, 此刻正是倦鸟归巢的时间,殿中只有一两个在前堂上香的香客。
镜泽端坐在后堂的莲台上,清瘦的身躯被烛光拉得忽长忽短。
小少年的父母跪在下方, 眼中是走投无路的绝望乞求, 镜泽盯着少年看了片刻,伸手拿过擦手的白布,浸到温水中。
他一面轻声诵念经文,一面拧干了布条, 转过身来,示意夫妻俩将孩子递上前。
孩子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着身躯的衣物显得十分累赘,妇人连忙将烧得神志不清的儿子从衣服中剥出来,顺手挽了一下小孩的额发,小心翼翼的将他托举到镜泽面前。
镜泽就着妇人的手,口中诵经不停,用温热的布料轻柔地擦拭小孩的脸。
一下又一下, 妇人的手开始变得颤抖, 她的丈夫接着顶上。
镜泽声音一顿, 第一次在信众面前说了除佛经之外的话。
“……放到莲台上吧。”
许是低声诵经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 但是更多的, 则是属于少年人还未褪去的稚嫩。
夫妻俩微微愣神,反应过来后连声称谢,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横放在莲台的边缘,余光扫过佛子神圣不容亵渎的面容,才惊觉莲台之上坐着的,也不过是一个半大少年。
镜泽继续开始诵经,手上动作不停, 将少年裸露的皮肤都擦拭了一遍。
就这样过去了整整一刻钟,那少年脸上的不正常红晕竟然真的开始慢慢消退,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些许,仿佛灵魂真的在佛经梵音中,回到了自己的身躯。
孩子的父母当即在莲台之下俯身叩首,口里不断哽咽着喃喃:“多谢佛子!多谢佛子救命大恩!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镜泽收了已经彻底凉掉的湿布,伸手将孩子抱起来,伸长手臂,递给那对夫妻。
他垂下银白长睫,低低地回应一声:“阿弥陀佛。”
他身旁的沙弥见缝插针走上前道:“佛子慈悲不收诊费,香火钱二十两请放殿外功德箱。”
二十两,哪怕是在经济稍发达一些的府城,也几乎是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夫妻俩家中小有积蓄,咬牙拿出二十两也并非困难,只是他们也曾来清光寺上过香,这里的香火钱大多都是一钱到一两不等,为何如今要收整整二十两了?!
夫妻对视一眼,怀中传来孩子尚不清醒的轻吟,丈夫擦去眼角的泪水,点头道:“好,多谢佛子!”
莲台上的镜泽却闭上眼,口中诵经声乱了一息。
夫妻俩抱着孩子离开后堂,绕到了前厅佛像前的功德箱。
几位香客正在跪拜礼佛,丈夫从胸前掏出一个布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整二十两碎银,在沙弥的注视下扔进了功德箱。
沙弥完成了任务,和颜悦色地道:“施主慢走。”
说着,退后一步转身踏出了大殿,打算去住持那里汇报情况。
就在这时,妇人怀中的孩子发出一声低吟,竟就这么悠悠转醒。
“小尘?!”妇人喜道,忙扒开衣服去看孩子的情况。
被她称作小尘的孩子睁开眼懵懂看着她,又咳了两声,鼻音很重地说:“这是哪里?”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正在上香的一位青衣中年人,他下巴蓄着一绺胡须,看上去颇为仙风道骨。
青衣长者看了那孩子一会,在妇人安抚时走上去,虚虚行礼:“夫人,在下乃一介游医,瞧您家孩子颇为亲切,不知可否让我为他看看脉象?”
妇人一愣,看向了一旁的丈夫。
他们本就打算出了清光寺后带上孩子去医馆,至少要确认还会不会接着发热,如今有现成的大夫自然是好事,只是……
游医是个心善的人,看出了他们的窘迫,笑着说:“放心,在下医术愚钝,不收二位诊金,只随意看看,给些建议罢了。”
妇人松了口气,将孩子递过去,赔笑道:“大夫医者仁心,这份恩情我们记下了!”
“谈不上恩情……”游医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搭在了小少年的手腕上。
不过多久,游医开始询问:“敢问令郎是否有高烧反复不退的情况?”
丈夫连连点头,苦着一张脸:“没错!从前日起便一直反复,什么药都不起作用,这才想起要来求佛子庇佑……”
游医又问:“你们一家近日可否去过南边?”
妇人愣了愣,说:“前几日,我曾带着尘儿到南边邻城的娘家探亲……”
游医收回手捋捋胡须。
“这便是了,南边近日流传一种专染孩童的瘟疫。”
听到“瘟疫”儿子,夫妻二人齐齐变了脸色,妇人霎时间便流下眼泪:“瘟疫……是我不好,害得尘儿受苦了呜呜呜……”
丈夫则是焦急万分,竟“扑通”一声跪在游医面前,潸然泪下:“大夫!这、这瘟疫可会伤人性命?我家尘儿还小……您一定要救救他!”
游医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来,解释道:“没有那么严重!二位莫慌,至少在下未曾听闻有孩子死在瘟疫之下,想来是不会危害性命的,当做寻常风热反复医治便可。”
他看向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继续道:“不过你们怕他冷,衣物裹得过于严实,导致虚汗无法排出,热邪内蕴,才显得凶险。”
妇人连忙将孩子身上的衣服掀开,将皮肤暴露出来,孩子的脸色又肉眼可见的变好了许多,不知何时,又悄然沉睡过去了。
游医注意到孩子身上看不见太多汗渍,随口问到:“可有用热水擦拭?”
丈夫视线看向后堂,忙道:“方才佛子大人用圣水为尘儿擦拭了一会儿,高烧便退了。”
游医点点头:“方才应是解开了衣物,又用水擦拭,助令郎散热,病症自然缓和,你们回去照做便可,风寒药接着喂,再过个三两天便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