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终于遏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哭完干脆在溪边睡了一觉。
醒来后正是正午,流殊舀起溪水洗干净脏兮兮的脸,收拾好心情,慢慢往山上爬。
他找到一个在山中闲逛的小狗妖,问他:“这附近……附近有没有一条很大的蛇?大概四百多岁。”
小狗妖嘿嘿笑:“大蛇那可多啦!但四百岁的只有一个!”
流殊想了想:“那条在哪里?”
小狗妖说:“就在山顶上!是我大哥!”
流殊欣喜道:“那,那能劳烦你带我去找他么?”
狗妖十分热情:“行呀!正巧我也想找大哥!你跟我来!”
就这样,流殊跟着他一路到了山顶的洞府。
狗妖在门口吆喝了两声大哥,没有得到回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流殊;“我大哥估计在睡觉呢,你先别急,等我进去叫他一声!”
流殊讷讷点头:“我不急的。”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在奔波中变得破破烂烂,身上带着许多树枝划出来的细小伤口,狼狈不堪,偏偏那张脸足够蛊惑世人,在雪白鳞片的衬托下更为妖异。
不一会,狗妖就出来了,他对流殊招手:“进去吧!我大哥睡醒了!”
流殊松开紧握着衣角的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从容一些,试图以一个合格兄长的姿态进去面对他的“弟弟”。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滑进光线昏暗的洞府。
洞府里有些潮湿,青苔散发着一股土腥气,但比蛇山好闻。
流殊紧张地往深处滑,在一张石床上发现了一道慵懒人影。
对方没有用蛇族习惯的半身妖形态,而是全然以人类的姿态生活。
流殊慢慢走上前,石床上的人也站起身,神了个懒腰走出黑暗。
一个高大俊逸的少年出现在流殊的视线里。
那少年有些发愣,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眼神呆滞,站在原地不动。
流殊心口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酸软,一路跋涉,几乎沦为金雕口食,又差点被淫蛇侵害的委屈和崩溃在这见到少年的这一瞬间倾泄而出,一串晶莹的泪珠霎时断线般滚落,狠狠砸在石头地上。
他站在原地掉眼泪,面前少年一惊,走上前无措道:“你……你怎么了?”
流殊只安静地哭。
少年呆呆地看。
哭了一会,流殊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他上前握住少年的手,语气里还带着哽咽:“……弟弟。”
浮笛:“?”
-
“……我是蛇王的儿子?”
名叫浮笛的少年指着自己,语气艰难。
流殊有些心虚,这些都是蛇王吩咐他瞎编的,不然怎么带这少年回蛇山。
他点点头:“嗯。”
浮笛不说话了,盯着他看,兀自消化了一会,没多久就随意道:“那我跟你回去呗。”
流殊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眼睛微微睁大。
浮笛急了:“怎么?你不想我回去……”
流殊连忙否定;“不是,我……”
他“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毕竟是第一次骗人,难免紧张,生怕浮笛真的不跟他回去了。
浮笛看着他泛红的眼圈,下一秒猛地跳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扯出一块动物皮毛,塞到他手里:“你!你别哭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流殊用手指绞着那块布,到底还是把眼泪憋回去了。
还是不要弄脏了。
就这样,浮笛跟着流殊回了蛇山。
“哪里来的野种?”
那群颇得蛇王宠爱的王子在山下堵住了流殊和浮笛。
没有依傍的流殊一直是他们欺压的对象,他从未反抗过,一是清楚自己的能力,二是……
流殊也不清楚,也许是认命了吧。
原本只用沉默地绕过去就行了,最多挨一顿打,但这一次,流殊用余光看到自己身后高大的浮笛,不知哪来的勇气,他说:“……这是父皇的血脉,我们的亲弟弟。”
原本以为他们会收敛一些,谁料为首的那竹叶青嗤笑一声:“父皇的血脉那可太多了,怎么证明?”
证明?
流殊一阵头皮发麻,浮笛本就不是什么王子,若是真的证明,浮笛就进不去蛇山了。
他咽了口口水,又鼓起勇气:“无需证明,带上去给父皇看一眼便知晓了。”
只要上了山,就……
“啪——!”
竹叶青上前,一巴掌狠狠甩在流殊脸上。
他的脸被打偏,眼神暗了暗,沉默不语。
被他护在身后的浮笛一把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冲竹叶青大吼:“你干什么?”
竹叶青甩甩手,满不在乎道:“一个杂种,打就打了,你急什么?”
他笑得促狭:“你还是个尾巴都没有的杂种,两个都是杂种,同病相怜吧!”
他身边簇拥的花蛇哈哈笑起来。
浮笛眉头越拧越紧,流殊怕他冲动,到时候真的就上不了山了。
他刚想去扯浮笛的衣袖,就见身前的少年身量暴涨,竟是将衣袍活生生地撑破!
须臾,一头巨大威风的水蛟出现在众蛇眼中。
哪怕早就知道浮笛是蛟,流殊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眼神。
他只是讶异,浮笛竟然……会为了他出头。
那群没什么真本事的花蛇显然也被浮笛震慑到了,连连退后,眼中忌惮。
流殊站在他们对面,清楚地看到从山上又下来几条蛇。
他脸色一变。
那几条蛇并不是蛇山王族的人,流殊很少在蛇山看见他们,但有几次偶然听到,他们貌似是蛇山在魔域十方海的使者。
蛇王让他去找浮笛的原因就是十方海忽然需要一条蛟,但蛇山已经百年无蛇化蛟了,蛇王听说不远处的山头有一只没什么心眼的蛟王,或许是想着流殊的样貌好看,故而派他前往,将蛟当成蛇山血脉,哄骗着献给十方海。
完了。
流殊心里冒出这两个字,哪怕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
回程三日的相处让他看到了浮笛天真纯良的一面,这样的蛟,怎么能沦为魔族爪牙呢?
虽然不知道魔族要蛟龙做什么,但魔族前些日子刚死了掌权人,正是用人之际,以浮笛的烈性,若是真去了魔族,肯定要吃不少苦头。
流殊莫名慌乱,甚至想直接对浮笛说:“快逃,永远都别回来了,我骗了你。”
也许还应该加一句“对不起”。
但他所有的勇气仿佛已经在刚才就用完了,流殊想到放跑浮笛后自己要面临的后果,还带着红印的脸上更显苍白。
流殊心里悲哀,但也只能看着那群蛇靠近。
然后慢慢退到不起眼的角落,低垂着脑袋,仿佛这样浮笛就会看不到他。
很快,浮笛被那群蛇打伤,带走了。
临走前,流殊仿佛看到了浮笛落在自己身上,不解的视线。
好在场面混乱,没什么人注意到他,流殊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在山腰的小石洞,变成蛇身钻到最深处的角落将自己团住,汲取安全感。
但他一时忘了蛇是冷血动物,他这样团着,只能感觉到冰凉的石壁,以及更加冰凉的,自己的身躯。
半晌,他又忍不住哭了。
-
两天后,蛇王又找到流殊。
他挥挥手,身边的侍从端来一个托盘,凑到流殊面前。
流殊脸色惨白,沉默不语。
蛇王又端出那副令人作呕的和蔼脸色:“流树啊,那条蛟在地牢里。”
他眼神指向托盘上那碗清水,笑着说:“……你知道怎么做吧?”
既然浮笛要恨蛇山,那不如让他只恨流殊一个。
他们打得这样好的算盘,料定了流殊没勇气反抗。
沉默片刻,流殊抬起脸,笑得人畜无害。
他眨眨眼,轻声道:“父王,我叫流殊。”
……
蛇王走后,流殊端起那碗清水,想直接将碗摔碎。
转念一想,这样的水,没了一碗,肯定也会有第二碗,第三碗的。
流殊闭了闭眼,回到洞府深处,翻出自己省吃俭用几百年攒下的积蓄——几十块灵石。
这是蛇山的货币,流殊小心翼翼地带着他们,横穿整座蛇山,叩响医师房门。
两个时辰后,流殊端着托盘出发了。
蛇王提前交代过,流殊一路通畅无阻地到了地牢,被引到关押着浮笛的那一间。
流殊踏进房门,鼻端萦绕着浓浓的血腥气。
地上躺着一团生死不明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