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微生望召剑,站上去对他伸手:“我们也去不动山。”
一旁的浮笛甩掉额头上因蛟角长成将皮肉顶破的鲜血,咬牙道:“再等等我……一个时辰,我们一起去。”
他身上的蛇鳞正在脱落,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蛟的坚硬鳞片。
没有令牌, 他们也进不了不动山的门, 迟霁微生望对视一眼,原地盘腿坐下, 拿出了连峥给他们的龙角开始吸收。
他们同为玄级中期, 吸收天地至宝后双双来到了玄级巅峰,半步锻体。
与此同时,不动山。
妖皇寝殿的大门轰然打开,门口的侍卫眼睁睁看着妖皇陛下怀中抱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浊气的少年,径直走向了床榻。
妖皇面色冷峻,下颌紧绷,眉眼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侍从们愣在原地, 甚至忘了行礼。
连峥小心翼翼地将林暄雾放在榻上,传音术覆盖了整个不动山。
“各族医药长老速速前往本尊寝殿。”
半炷香后,数十位衣着各异的妖族药手在寝殿门口站定,大门打开,其中肆虐的浊气令人咂舌。
“这是……魔气?”一身紫袍的丹药圣手惊呼。
妖皇陛下的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进来。”
众人踏入房门,浊气又重几分,他们还未看清床上躺着的是何许人也,就被妖皇的两句话砸了个头昏脑涨:“能够治好他的,赏左护法之位,黄金万两,龙角一对。”
左护法!和青龙一脉长子对列的护法之位!
若是能得陛下赏识登上护法之位,岂不是能振兴部族,成为龙族之下第一妖族?
妖族药师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往日自负倨傲的山羊一族长老忙上前道:“回禀陛下,这位道友身上魔气深重,请让下官为他服下我亲手炼制的归元丹。”
归元丹算得上是至宝,能够清正灵力稳定灵台,只不过不同修为的丹师所炼制出的丹药效果不同。
此丹正巧契合林暄雾此时的状态,连峥挥手让他上前,在山羊长老将要把丹药喂进林暄雾口中时,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语气轻蔑:“等等!这样的丹药对他不会起作用,反而加剧灵台衰竭。”
山羊闻言动作一顿,正要怒斥反驳,是谁阻止他山羊一族崛起!
唯有连峥,面色大变,他没有丝毫迟疑地跪在地上行大礼,恭敬道:“弟子……拜见师尊!”
众长老不明所以,见陛下跪拜,便也跟着跪拜,神色各异。
陛下的师尊?
……那不就是,死了百年有余的苍陵山宗主!
那道声音当然不会回答他们,只呵呵一笑;“你便是我在现世收的二徒弟吧?快起来,你师兄再拖就真没救了。”
连峥依言起身,坐在榻上等待师尊指示。
有长老压低颤抖的声音:“师……师兄?那不就是——”
连峥余光一瞥,殿中登时安静下来,他淡淡道:“下去吧。”
众长老只好退下,在踏出寝殿大门时,目露迷茫。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丹鹤长老看看自己的双手,又回头看看大殿。
只是没等他看清,殿门猛地关上,众长老不敢触怒妖皇,便也一头雾水地离去了。
殿中只余二人……和一个形态不明的程颐之。
连峥迟疑道;“师尊,您……”
是人是鬼?
程颐之道;“莫慌,为师只是一缕诞生于心魔幻境的灵识。”
“先不说这个了,你须知,你师兄已生心魔。”
连峥没问程颐之为何知晓他与林暄雾的事,点头道:“徒儿知晓,要如何才能破除魔障?”
程颐之没有形态,连峥却仿佛看到了他和蔼却威严的面孔;“怀洌曾深陷龙沼幻境,此幻境霸道凶险,颇有几分魔族风范。”
“幻境会将人元神困于肉胎,让人回到自己心中最想念,痛恨,或执念之地,被困之人会反复经历自己所害怕,不甘和遗憾的事,若是迷失,幻境蜕变成心魔。”
“破解之法唯有,找回属于自己的神志,然后破坏肉身,释放元神。”
程颐之轻叹道:“怀洌他在幻境中度过了三年无忧无虑的时光,但那却是他最害怕,不甘和遗憾的一段时光。”
连峥嗓音干涩:“不该如此。”
程颐之却否定;“命数如此。”
“三年之期一过,便是他的死劫,为师在他初入幻境时便算出生门,只是三年来,我一次次占卜,询问怀洌破除幻境之时,得到的结果却是——死路。”
一片不知来处的红梅从天而降,缓缓落在昏睡少年的胸口,绽放出一道金芒。
程颐之的声音悠远而绵长:“为师在幻境中占卜透支了寿元,便趁着消散之际,用元神强行为他的神识锻体,破开生路。”
“可时间还是太久了,他已然沉迷,生出了心魔。”
连峥看向少年沉静苍白的侧脸:“……所以,他是带着心魔出来的。”
程颐之沉默片刻,一道光幕徐徐在连峥面前展开:“你自己看吧。”
画面中是连峥那苦思百年的明媚脸庞,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
但下一刻,他顿住了。
画中之人属于钟怀洌的五官慢慢褪去,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涂抹修改,变成了另一张他同样熟知的面颊。
——林暄雾。
但随即,这两种面孔就在少年的脸颊上不断变换,闪回,交织。
最终,画面定格在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上,本该长着澄净双眸的地方却是流出一行血泪。
连峥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角泪珠垂落。
就像画面中一直流到地上的血泪那般。
画中的少年拿出那把名动天域的惊春剑——断的。他垂着头,将地上的血泊当成镜子,用锋利的剑刃一点点在自己空白的脸上雕刻,雕出一双紧闭的双眼,血红怪异的鼻子,嘴唇。
他口中喃喃;“不见众生疾苦,不见前路陡峭。”
连峥忽然不敢再看下去,却又不舍得不看。
少年的一字一句,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不见往事沉疴,唯见,滔天血仇。”
少年将自己困在这座鲜血打造的坟茔之中,失血而死,因此破境。
光幕骤然消失,程颐之低沉的声音响起;“……旁人是怀着希望,将身躯毁坏,元神归位,而他——”
却是在愧疚与悔恨中折磨自己,带着心魔痛苦死去。
连峥的泪在不觉间已经在下颌堆积,稍有动作便会坠落。
他抬手抹去,擦干净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榻上少年的脸颊。
“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那瓣红梅开始慢慢失去光泽,程颐之说:“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能够解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红梅开始瓦解消散,程颐之苦笑:“我只是一缕残魂,被他强行带到现世,支撑不了多久了,你听好了。”
“天道因果无法更改,我会用尽全力为他封印.心魔,但他执意复仇,命中恐再有死劫,但……”
红梅无风自动,飘起又跌落,最终落在林暄雾身旁的惊春剑柄上。
“因果如此,既然他要复仇,那便让他去吧,仇恨泯灭后,心魔自消。”
在花瓣与惊春剑融合的最后一刻,连峥听到他师尊说:“……我答应过为他续剑,但食言了,若是你愿意,便代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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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暄雾苏醒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深色的床幔。
他先是一愣:“我在哪里?”
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离开了幻境。”
他保留了幻境中的所有记忆,包括程颐之为他燃烧元神强行锻体,也包括心魔附体,他五官尽褪,然后发疯将自己割面,流血而死。
林暄雾条件反射地将手放在了脸上,在感觉到五官仍在时悄悄松了一口气,想必心魔在他苏醒后已然消退。
他随即顺势将手臂盖在脸上,抿着苍白的唇瓣发呆。
……师尊又在他面前死了一回。
这样的认知令他不自觉红了眼眶,他至今没有弄清楚,幻境中的三年时光对他来说是恩赐还是劫难。
亦或是,两者皆有。
他平复了很久,才将手臂挪开,然后接着盯着深色床帐看,仿佛能看出花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猛地爬起来,茫然望向四周;“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