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当年离家闯江湖,宋悬给残灯暗雨楼分去了长安,也是在那里同韩临结识。他同上官阙没什么交集,只知道韩临每月都有两天时间找不见人,问了都说是去陪他师兄。
  为此,长安的朋友总拿这个说笑韩临:“你是给他当师弟,又不是给他当老婆。”
  作为韩临为数不多还活着的朋友,碰见这个指使韩临屠杀旧友的始作俑者,宋悬多少有些畏惧。上官阙看出,道:“长安那些人的品性,只怕宋总镖头比我清楚。生杀肆意,从不把人命当回事,脱开暗雨楼这个藩篱,愈发猖狂,多数成为地方一害,搅弄得民不聊生。都是有确凿的罪状,我才命韩临杀他们。像镖头这般安分守己,置办实业的人,韩临从未杀过,镖头不必多虑。”
  宋悬点头称是,念起几年前韩临来锦城看病,也曾宿在宋府,毕竟见过当年长安城中的那个年轻人,宋悬颇为百感交集。
  如今想起,宋悬问韩临的病如今可好些。却见上官阙摇头,说不大乐观,此番来求书,已是万般无奈之举。
  宋悬叹道:“小梦那里的书,哪能是什么好东西。”
  上官阙却很坚定:“就连毒药,有害人的一面,都还有救人的一面。”
  宋悬了解白梦脾性,劝道:“小梦任性,他手里的东西,一旦他不痛快,便是烧了毁了,也断不肯交给旁人。上官公子还是再做打算吧。”
  上官阙笑着摇头:“我多少听说过镖头这位家属的脾性,再者那山顶木楼又有呆尸看守护卫,是故,才特意前来拜见,只盼彰显意诚。”
  宋悬道:“旁人也就算了,可偏偏你要救的是韩临,小梦与韩临有过节,他至今记恨韩临想挖他双眼。”
  “这事我略知一二。令妹到京师求助,是我答应韩临到锦城帮忙。”上官阙垂眼长叹:“也是唏嘘。韩临待朋友仗义,朋友未必谢他。为人出头,反倒给自己惹来不少仇家。”
  宋悬一时失语。
  “我师弟看重情义,太容易为不值得的人花费精力,但这不是他的问题。露胆披诚,反倒是他的可贵之处。”上官阙又道:“我这个做师兄的,理应帮他把好关,分出什么该帮,什么不该帮。未曾想当年我的一个疏忽,酿成如今苦果。唉,不倒苦水了。”
  讲完这些,上官阙再不提求书与韩临的事,问起宋府的亭台构造,管家一一介绍,宋悬在旁很少说话,只是沉思。
  赏过一圈,宋悬提出留上官阙吃午饭,自己来掌勺。宋悬一手好厨艺,旁人来了,都要赖到饭点,却没曾想上官阙谢绝了,说恐怕韩临快回客栈,他得回去一起吃,没有再留。
  次日宋府派人来请,韩临还奇怪宋悬怎么知道他们来了锦城。上官阙带韩临一同过去,白梦见了韩临跟只炸了毛的猫似的,韩临识趣去陪老太太和宋恋吃饭。
  宋悬道:“上官公子把你要的书列张单子吧,届时我去取来,差人送到贵府。”
  上官阙颔首,道声劳烦了。
  白梦对宋悬大声讲:“说在前头,那些心经都写得诘屈聱牙,人家看不懂可别再说我为难他们。”
  宋悬尴尬,上官阙铺纸写字,只道:“不要紧,书写出来就是给人读的。无非是费些工夫。”
  列书单时,宋悬提议不如叫韩临过来讲症状,小梦对书熟,或许能想起些对症的心法。上官阙说我比他清楚他的身体,过一会我来说,又讲:“你们不要同他提及,他不知道我求书。”
  宋悬不解。
  上官阙道:“又不是有把握的事,倘若空欢喜一场,徒留难过。”
  瞧他书目列得繁多,还不见有停笔的意思,白梦皱着眉,对宋悬关切道:“那么多书,要你背下山啊?那不累死你了吗?”
  宋悬在旁说无碍无碍,大不了多走两趟。白梦心疼他,出门又回来,干脆把藏书阁的钥匙与沾了自己血的护身符递给宋悬,面上全是烦:“给他给他,让他们自己背去。”
  回到客栈,白映寒拿出两枚银圈给韩临,说哥哥之前戴的丢了,我今日出门便挑了一对。
  韩临顿了半晌,回眼去看上官阙,上官阙并不说话,也回以目光。
  的确是串通好了的,白映寒瞧哥哥如此,害怕给拆穿,捏住银圈没敢再说话。
  韩临叹了一声,矮身凑头到白映寒面前:“戴吧。”
  回到荆州白家不久,锦城送来一只木箱,打开竟然是只小狗。送木箱的人还捎来一封信,信的署名是宋恋,说这狗还真给眠姐姐扔了出去,她记着韩临的吩咐,捡了送过来成人之美。
  韩临洗狗的时候,白映寒在旁告知上官阙这丑狗的来历:“因为是我哥养过的狗的崽子,我哥特别爱惜。”又问韩临:“到时候要怎么带狗回金陵呀?”
  韩临擦着狗说:“我不养,我知道有个人很喜欢这种狗,送给她养。”
  韩临很喜欢这只小狗,教它坐教它趴,小狗也爱跟着他,走遍了白府的每一个角落。
  茶城老板娘答应养狗的信送到白府,也到了送狗离开的时候。那天韩临抱着狗,一个劲地围着车打转。
  上官阙在旁道:“你想养,那就带回金陵。”
  韩临抱了一会儿,还是把小狗关进车内的笼子里,关进去的时候,小狗还在隔着铁丝笼舔他的手指。
  上官阙又说:“我没有必要忌惮一只畜生。”
  韩临只是摸了摸小狗脑袋,上前去给车夫赏银,嘱咐他行路慢些,捡平路赶车,饭食一餐一添,笼子一天一洗刷,褥垫常换。
  又过几日,上官阙才知那日在散花楼发生的骂战。
  白映寒是在饭局上说漏的嘴,是故上官阙也不好发脾气,只是停了筷,盯着韩临,语调带笑:“你好能瞒啊。”
  他这个语气哪有什么好事?
  韩临哪敢看他,只是装作听不懂吃饭。
  白母听说白映寒的事迹,笑道嘴学厉害了。
  白映寒却伸出手道:“手可现在还发着抖呢。”
  韩临握住她的手,帮她止住颤栗,失笑道:“怕的话也没必要硬站出来。”
  白映寒却道:“那不行。谁让你是我哥,我是你妹。”
  席上众人都笑起来,唯独孩子面面相觑,并不懂大家在笑些什么。
  白映寒注意到这些,下了席,白映寒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将两个儿子叫到膝前,嘱咐道:“你们要好好对待舅舅。”
  她比谁都清楚,上官阙肯出手相助,只是因为韩临在意妹妹。倘若不是韩临的坚持,倘若不是韩临放弃了许多,她和白家不会有今天的日子。她感激上官阙,更感激韩临。无论她否与韩临是血亲,韩临待她这样好,她都当自己是韩临的妹妹。
  既然得到韩颍的机缘,纵使她不是真正的韩颍,她也要代韩颍对哥哥好。
  ……
  瞒事败露的这天晚上,韩临到书斋去练字,一反常态,他非常刻苦地跟教写字的先生坚持,这个字他写得不好,他要多留在这里练练。教书先生哪见他这般勤恳过,瞧他态度不错,便觉字也顺眼不少,一改往日恨铁不成钢的作风,慈祥劝他早些休息,明日清早再来。
  拖延不成,回去的路上,韩临碰见了穿着暗雨楼装束的人。夜里大老远看见,浑似索命的黑无常。黑无常向他低头问好时,他都笑不出来,只知道又要倒霉了。
  进到院中没听到剑划破风的声音,只见坐在石桌旁的人朝他笑了笑,是和饭桌上一样的笑,韩临只敢看一眼,撂下一句我今天回屋看书,便往房里钻。
  哪成想上官阙站起身,跟他到屋里书架前。
  韩临低眼找上回看了一半的书,心里又急又怕,便听上官阙道:“你做主瞒下的事,你想要怎样算账。是按暗雨楼查出的,还是按你待会儿自己交代的?”
  韩临深知暗雨楼细作添油加醋的作派,这些由易梧桐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当年他对女人笑一下,他们就敢记他任务途中调情;下大雨在山中迷路,复命时延误了半日,他们说他懈怠渎职;接了别的门派朋友递来的酒,他们指责他有通敌之嫌……
  总之极尽挑拨之能事,而且韩临分明没有得罪过他们!要不是上官阙是他师兄,在前头挡着,韩临真能被他们的唾沫淹死。
  韩临不敢撒谎,一五一十将散花楼那日的事讲了,又问眠晓晓现在如何了。
  “颊边淤青不退,闭门谢客了。”
  韩临喔了一声。
  上官阙抽出那本书递给他:“今晚天好,到外面看书吧。”
  韩临望着书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像又翻篇了:“你不骂我冲动乱做事?”
  上官阙竟笑了:“她当着你的面那么讲白映寒,不是活该吗。”
  韩临接过书,又随手在书架上抽出几本,到他常坐的树下看书作陪。
  初夏风燥,剑影折在书页上,凌厉明亮,危险摄人。
  韩临看腻诗句,手指去缠触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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