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刚走两步,肩膀被人握住,强转过去,韩临听对方指着最底下的一道痕迹,兴致很高地笑道:“看,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年,你只有这么矮。”
听闻上官阙方才痊愈,韩临更是在生死关走了一遭,短时间恢复不过来,上官阙打算带他回金陵调养。临溪太苦,秦穆锋没好意思要二人继续留在山上帮忙,正好快到白映寒的产期,二人告别师门前往荆州。
添人的当口,哪儿能空着手过去。挑金锁的时候韩临拿不定主意,向上官阙询问意见,上官阙道:“白家不缺这些,你去了她就很高兴。”
没听他的,韩临要掌柜把两样都包了,又去挑金镯,笑道:“谁也不会嫌金子多吧。”
分别半年多,白映寒有说不完的话,听口信,似乎全然不知韩临那场几乎危及性命的病。那就没有上官阙故意泄露韩临生病给白映寒的事,韩临心想倒是自己错怪了上官阙,她频繁关切的信件或许只是因为她惦念哥哥。
生育这事,白映寒身前身后的几位婆婆比韩临有用得多,不过韩临此番过来,倒是解了另一桩燃眉之急。
白府两位少爷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前两次过来做客,他们还不明白韩临这个名字的含义,直到有天白映寒出门收账,大的大哭着死乞白赖跟去,被安置在自家闹哄哄的茶楼听了出话本,回来绘声绘色地同小的讲了,他们便整日巴望着舅舅来家里做客。
此前练的说书技法总算有用武之地,韩临乐得陪他们,闲时为孩子们讲些剔除厮杀的江湖见闻,凑在一起玩乐,白府的两位小少爷课余的注意暂时给吸引走,不像从前,整日到白映寒面前哭闹争吵喊叫要娘亲抱,要娘亲喂。
这次安排韩临和上官阙住在一个院落的两间屋。二人此番到访,白天韩临去陪白映寒,上官阙到书斋镇着白府两位少爷,入夜上官阙换衣练剑,韩临到书斋看着两个侄子写当日的课业,也练左手写字。故意掐着时间,韩临从书斋回去时,上官阙已经练完剑,二人在院内碰面时点头致意,井水不犯河水。
交集全部错开,也就吃饭喝药号脉时相处久些,不过人太多,也说不了什么话。
也怪韩临讲多了江湖故事,两个少爷入迷了,偏要看韩临舞一段刀。韩临不答应,他们顺势一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
二位少爷是在刚吃过午饭的时候撒泼,上官阙和白映寒没走远,闻声过来,白映寒呵斥儿子不懂事,要他们起来。
见孩子双双下跪,韩临心觉好笑,又不能真笑出来,转头问上官阙:“我身体可以吗?”
上官阙点头:“小心些。”
灌药调理了那么久,收着内力,应该没什么大事。
那些年送来的刀,若非对方当面要求,韩临从不试刀,好多记不清样子和来历,老远见佣人送来是柄鞘柄错嵌宝石金银的长刀,韩临笑了起来。
上官阙有些古怪:“笑什么?”
韩临偏头到上官阙耳边,小声道:“这刀像不像戏台上使的。”
上官阙接过看了两眼,笑着递去给韩临。韩临没碰鞘,就着上官阙的姿势,握住刀柄唰地拔刀,便见一柄长刃在日光下雪亮非常。
韩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侄子,笑着强调:“下不为例。”
这刀此前都搁在盒里,白映寒第一回细瞧,见刀鞘的金银宝石皆是真的,猜是哥哥割爱,打算还了,上官阙摇头说不用,是旁人送的。白映寒惊道这样贵重,说送就送吗。
上官阙说不算什么,没人做赔本买卖:“当年都指望韩临亲手开刀,来涨一涨自家刀剑行的名声。”
许久没碰长刀,韩临手痒,也想打消他们学武的念头,使的尽是高深的招数。
眼见寒光闪舞,繁杂非凡,白映寒笑问这是哪门招式,使起来这样好看。上官阙说是韩临自创的,当年在后山练出来得意极了。
上官阙又道:“他说成亲的婚宴上一定要露这一手。”
白映寒笑得停不住,又见韩临风采:“值得骄傲。”
上官阙也看过去,面上带笑:“自然,下山后见过这招的人都死了。”
白映寒望定庭院中的青年,叹出一声:“真可惜。”
韩临舞过刀,回去还刀时,却被上官阙握住了右手,挣了一下,没挣掉,就问:“怎么了?”
上官阙回过神,问:“手疼吗?”
韩临摇头,又奉上左手,在妹妹家里很惜命地说:“你再看看我体内真气乱没乱,我乱久了,感觉不出来。”
上官阙拾他左手脉息,垂眼等了一会,这回号脉比以往都要久,好半天才松开,说:“没事。”
满足了侄子们的愿望,韩临便提出让上官带孩子去念书,他陪妹妹在花园里散步聊天。去年流产韩临始终记着,这次过来,韩临有意让白映寒离上官阙远些。哪成想,好头疼,白映寒又来问他小时候受的苦。
那些事旁人听来太难受,她离临盆不久,韩临怕她伤了情绪,不想对她讲,只同她说些好笑的事。但白映寒执意要问,这天给缠得没办法,韩临只得调转话头,问起白映寒小时候的事。
白映寒也很高兴让哥哥了解自己,缓缓从头讲起:“白家的事哥你也知道,爷爷生了十几个孩子,只得来我爹一个男丁。我爹娘新婚不久,我爹便被魔教妖女捉走,后来他逃回荆州,夫妻团聚,才得知我娘四处寻人劳累流产。也因那次流产,我娘再不能生育。爷爷看中子嗣,我爹却不肯续娶,因为这个,他和爷爷闹得十年不说一句话。”
韩临在旁插话:“什么?你们家遭遇这么大的变故,这老头就惦记着你娘肚子啊?祠堂长到他脑子里了?”
白映寒抿嘴笑笑,又道:“每个人都知道,我是白家的养女。爷爷防我防得紧,鸿蒙后只肯让我学画,我不认字当众闹过几出笑话,他才肯放我识文断字,此后也只给读女诫。起初看在我爹的面上,旁人还不敢太过分,后来我爹身体不虞,我和娘就总被欺负。”
韩临没想到白家老太爷疯癫到这个地步:“字都不让你认?他就放任别人欺负你们一家?”
“爷爷不怎么管束,他有别的惦记。”白映寒道:“我爹和魔教妖女有个儿子,当年那女人曾带孩子找来,那时还不知道我娘不能生育,我爷爷逐走他们母子。听说我那哥哥生得白发蓝眼,又有邪功傍身,派去的人,多是有去无回。即便如此,在后来的爷爷看来,好似也是宝贝,百乞千求地捧出万贯家财,要他回来。”白映寒又说:“可他们母子不要。魔教妖女递话回来,讲她是为情,而非为利。古语讲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一旦受了这偌大家财,便污了她的真心。”
韩临啧了一声:“这个神经病怎么说呢……”
白映寒笑着摇头:“如此一来,便有各路豺狼虎豹盯上了这块没有着落的肥肉,争名斗利,百般奉承。纵使我爹生病,到底还是独子,威胁大。那两年,不知道我爹头上被安了多少桩罪,只知道爷爷断了银钱,我娘都要卖首饰维生,才能让我们三口吃上饭,给我爹喝上药。”
韩临眯起眼睛:“这老东西做绝到这种地步了?”
“还好啦,有地方住,也有些积蓄,比哥哥打小四处乞讨强多了。其实从小我就知道,一旦我爹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我娘会被扫地出门。所以我努力练画,打算日后靠卖画赚些米粮钱。”说到这里,白映寒苦笑着望了望手指:“但真到了断钱断粮的地步,才知道宣纸毫笔,墨砚颜料,原来那样价昂。”
韩临皱紧眉,低头道:“都怪我没早些找到你。”
白映寒握住哥哥的手,轻快地翻过篇:“已经很及时啦,在娘首饰变卖完前,上官楼主找到了爷爷。他劝回了我那位白发蓝眼的哥哥,劝动了爷爷,教我爹娘说了半天话,又牵头聚了两回,我爹娘都对爷爷百依百顺,此后爷爷与我爹娘常互相走动。他还请来江南的名医,为我爹调理养病,我爹一日日健朗起来,旁人见状,都识趣收了离间计,这家主之争总算平息下去。”
见韩临没有说话,白映寒继续道:“他又要我挑出几副满意的画,由他遣人送到退隐多年的鉴赏家和拍卖行掌柜手里。幸得几位先生青眼,多亏他的运作,我有了几分薄名。名声传回荆州,此后爷爷应酬,常要我作陪,为权贵绘些人物花鸟,说些真话假话,好在跟着听到些生意上的事。”
白映寒发觉自己越讲,哥哥越少言语,唯独握着她的手收得愈发紧,她晃了晃手,轻轻喊了一声:“哥,疼。”
她哥哥松开她的手,沉默良久,抬起眼说:“这事上,我要好好谢他。”
白映寒第三个孩子是女孩,出生次日,韩临去送礼物,白映寒见金货样样都是双份,皱着眉讲太让你破费了,韩临笑着往她腕上戴镶金的玉镯,道:“当然是母亲孩子各一样。”
产后需要休息,韩临没敢多留,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到隔壁看孩子时上官阙正抱着孩子同白父讲话,白父说了两句话,便有事离开,韩临凑过去看上官阙怀里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