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贺雅说:“你是不是不信呀?”
  韩临说:“不是啊。”
  贺雅不认为他在说真话,韩临说孩子在午睡,怕吵醒她,捧着热茶说咱们到外头讲吧,见她点头,韩临起身同她搬了两张椅子,坐在屋外看远处的山。
  贺雅道:“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知道一点。你父母都是豪侠,可惜早早亡故,你家破后四处流浪,后来被青崖道长收为弟子。”
  贺雅眨眨眼:“哎呀,你很了解我嘛。”
  韩临笑道:“皮毛啦。”
  贺雅道:“那我给你讲点详细的吧。”
  我爹是镖客,我娘是游侠,我自小被放在奶奶身边长大。自我出生起,我爹就四处走镖,他走镖回来,总带给我好多沿路买的小玩意,在家的时候,整日陪我玩。说起这些,贺雅总是顿住话头笑,又遗憾地说:但他还是忙,到我七岁他死在红巍教手里的时候,我同他相处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半年。他死后,奶奶哭瞎了眼睛,没两个月就去世,我娘停了云游,回家照看我。
  我娘仗义疏财,喜好结交朋友,但是碰上了不三不四的人,拉她进了赌坊。不到两年,我爹走镖挣下的家底就赌空了,我娘为还赌债去接仇杀的赏金单,把我托付给她信得过朋友。她接的那单,酬劳最高,也最凶险,不久后她也死了。
  她那朋友,是为了有个靠山才巴结她,我娘死了,自然也不会待我多好,把我当丫鬟使唤。天不亮起来割草喂猪做了半年,还能熬,但听他们说要把我卖给大户人家做童养媳冲喜,我就跑了出来。
  那年残灯暗雨楼的江楼主抓了一伙拐子佬,救下一帮孩子,江楼主拷问过拐子佬后,便按拐子佬收来的地址送孩子们回家,我不愿意回去,同他讲了身世,那时我才知道我爹娘原来那样有名,我师父听说故人之女逢此劫难,将我要过去收了做徒弟。
  “我武学资质低劣,连门内弟子皆会的轻功,我都学了整整五年。不过老天没有太亏待我,给了我这副相貌。”贺雅笑了起来:“或许女人天生就是赌徒,有了好本钱,总想拿来搏个大的。”
  说到这里,韩临自然懂了,笑道:“你也没委屈自己,找上我师兄那样的。”
  贺雅看着韩临:“可我当年喜欢你。”
  龙门会过后临溪最瞩目的少年,俊气逼人,仿佛望不见别的脂粉,一见她就笑,找各种站不住脚的理由来帮她,说她太漂亮了,山路太危险。于是迁就她的脚力,慢吞吞地使轻功,披着漫天星斗送她回道观。
  “也有虚荣心吧,不过喜欢本来就是复杂的。”她又说,“你真好啊,但是留不住的好又有什么用?刀剑无眼,江湖太凶险了,我经不起丈夫身死,再一次家破人亡,所以我去向上官阙示爱。”
  她笑了笑:“上官家的少爷真聪明,根本不接招。”
  韩临垂下眼笑了一声:“他就是太聪明了。”
  贺雅望着他,忽然笑道:“当年大家都很震惊,一场龙门会,你名扬天下,却不去乘机做一番事业,反而回临溪,挥霍半年时间陪你师兄。”
  “名利哪里会比人重要。”韩临不知道这有什么可考虑的:“小时候我那么烦人,那么笨,他指点我武功,教我那么多,他有了难处,我当然要尽全力帮他。”
  这时候门响了,二人望去,见只出来了佟铃铃。贺雅收了话头,起身前去道谢,又讲了半天话,说是请客云云,佟铃铃应下,吸了两口新鲜的冷气,寒暄道:“啊,真冷。”
  贺雅说:“还好吧,跟往年没什么区别。”
  佟铃铃问韩临:“今年这里还没下过雪吧?”
  韩临点头。
  贺雅笑道:“不只是这里,京师以南都没下雪,西南正以这个名义起兵。”
  佟铃铃非常失望地望天:“那我又见不到雪了,过完年我就要到岭南去了,更见不着了。”
  贺雅道:“姑娘喜欢雪?”
  “我是锦城人,那地方冬天又湿又冷。”佟铃铃朝天出了几口恶狠狠的白气:“冻没少挨,还没怎么见过雪。”
  贺雅笑道:“那想必姑娘家生于富贵之家吧?”
  佟铃铃道:“也不算达官显贵,怎么这么问?”
  “我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我也整年惦望下雪。”贺雅说完,又问韩临:“韩临,你小时候喜欢下雪吗?”
  韩临摇头:“不喜欢。”
  “我猜也是。”贺雅笑意渐淡:“后来我家接连遭遇变故,我父母去世,我沦为乞讨求生的乞丐,我就再没有喜欢过下雪。”她又望向韩临:“你也做过小乞丐,你来告诉佟姑娘为什么。”
  “雪会打湿衣服,下雪天外头的树枝木头都潮,生火很难,我们冬天一般都把家当穿在身上,没别的衣裳换,只能身体暖干。好多人雪天着了凉,躺下之后再没起来过。”韩临回忆道:“而且雪天鸟兽很少出没,捉不到吃的,人家也闭门不出,走街串巷也难讨到吃的。我有回不知怎么着昏在一户人家的门口,那户人家后来跟我说,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身上积了一指厚的雪,他们还当是谁堆的雪人。”
  佟铃铃听过颇感惊奇:“我给韩临治过病,他身体可太好了,他也会突然失去知觉?”
  “要不是身体好,他恐怕活不到被慧眼识中。”贺雅扫了韩临一眼,又道:“但是下雪天太要命了。我现在还老做噩梦,一家一家叩门讨饭,盼着乞点稀粥烂饭。但是手都敲没有知觉了,还是一扇门都没有开。韩临,你流浪得比我久多了,你有没有做过这种噩梦?”
  韩临摸摸鼻子:“实不相瞒,你要是不提,我都快忘了小时候下雪天经历过什么了。”
  贺雅笑道:“你也太心大了。”
  韩临笑道:“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后来过得蛮不错了,成天想它干嘛。”
  “流浪遭的白眼和恶意,你能忘掉也好。”说完,贺雅便告辞,离开前将茶杯搁到椅上,对韩临说:“那我走啦。”
  韩临点头:“再会。”
  第94章 折磨(下)
  佟铃铃瞧出二人之间关系不简单,却也不急于去问,只道:“我这一趟,路上遇到眠晓晓了,听她说今年蜀地连日下雨,冷得彻骨,她要到岭南去过冬。”
  韩临靠着椅背,点头说:“那里是挺暖和的。”
  “我说你病得要死,她要你去雪山,还咒你了些话,托我告诉你。”佟铃铃耸肩:“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韩临笑了半天,才说:“姑娘聪明无双。”
  见他没什么表态,佟铃铃意外地眯起眼睛:“她咒你,你不生气啊?”
  韩临好不容易才止住笑:“眠晓晓是挽明月的朋友嘛,当然向着他啦。我把我的朋友都杀了嘛,不然也有人为我说话的呀。”
  “你哪有那么孤家寡人。你师兄,舒红袖,傅老前辈,暗雨楼有交情的人,他们不算你还健在的朋友?还有暗雨楼那么些人,就算没交情,听到你的名字,很多都心生敬仰。”佟铃铃出奇于韩临的自暴自弃,转言又道:“倘若你到无蝉门久居,才真是昏了头。去年听说这事,可把我吓了一跳,谁不知道你杀了多少无蝉门的人?深仇大怨,血海深仇,无蝉门偏偏又部署森严,你要出了什么事,我们想搭救都没办法。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然答应被困到那只危险的石头笼子里。”
  这些事去年韩临考虑过,但也没怎么当回事:“那里有很多燕子的朋友,没人敢对我做什么。”
  佟铃铃提醒他:“挽明月的朋友前不久还向我咒你呢。”
  “他不在啊。他要是在的话,不会让眠晓晓这么说的。”
  佟铃铃挑眉:“你怎么敢肯定?”
  “一个朋友告诉过我,当初他很讨厌我,挽明月却向他说了我的好话。”韩临说:“我想燕子要是在的话,一定会阻挠眠楼主。”
  “你哪个朋友啊?”实际上佟铃铃一开始想问的是你朋友不都死光了吗?话将出口勉强转了弯。
  “邵竹轩,你认识吧?”
  易梧桐这个臭名昭著的小叔子,佟铃铃认识得直翻白眼:“你说那个整天编故事骗人上床的邵家老二?你都认识些什么人啊?交这种朋友,我看杀了挺好。”
  见韩临闭口不再讲话,佟铃铃知道这是他不高兴的表现,平息了情绪,才冷笑着说:“我真不知道上元节他把你打成那个样子,他们怎么都惦记着让你回头。”
  打闹的事从没有声张过,韩临敏锐地问:“白家有暗雨楼的人?”
  “当然,你师兄把白家守得滴水不漏。这些,还是这两个月我在暗雨楼记白家的起居时翻找出来的。”佟铃铃嗤笑一声:“我真是好奇,他把你打成那样,他和他的朋友怎么还能四处散播到雪山的消息,指望你去找他?”
  韩临解释起当时的经过:“我们是打架,不是他单方面打我。而且我先出手,只是他技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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