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程小虎看他并不否认,结巴着说:“师兄,你、你真是韩临啊。”
  韩临捂嘴咳起来,有零星的血贱在手帕上,见男孩子慌得白了脸要出门找大夫,朝他招招手,靠在床头缓了口气,说:“对,我是。”
  程小虎又来问这个名号怎么来的,韩临如实告诉他:“当时有个刀圣,想必你也听过,叫慕容皓雪。他们说我太盛气凌人,就笑话我,叫我小刀圣。”
  程小虎说韩师兄怎么会是盛气凌人的人?
  韩临承认:“我当时给别人出头,是有些嚣张。”
  程小虎再问是为谁出头,韩临就不肯说了。
  不过程小虎当下有更关心的事:“我看现在都叫你刀圣,你是不是赢过了慕容前辈赚到了这个名头!”
  “那倒不是,”韩临说:“因为老刀圣七十多病死了。”
  程小虎语结。
  那阵子在学楚辞,因为韩临信得过程小虎,上官阙把程小虎从课堂叫来照顾韩临。程小虎对这个开恩喜出望外,只是韩师兄总在发呆,照顾他有些无聊,程小虎于是缠着韩临讲江湖故事,韩临便把跌宕起伏的故事讲给他听。程小虎听的目瞪口呆,韩临得意道你这是问对人了,我可背过好多话本。程小虎说不不不我要听真事。
  韩临笑着说:“真事有什么好听的?我又没干过几件光彩事。”
  缘何名冠天下的刀圣这样落寞?
  程小虎忍下这句话,忽然想起一个人,在下句又炸出一个雷坑:“你护着的那个人是上官师兄吗?”
  他话音刚落,韩临便剧咳起来,眼见一块手帕被血濡红,衣被之上溅满红梅。原以为是不能见,没成想是连上官二字都不能提。程小虎悔极提这事,忙出门寻徐大夫。携徐大夫来时,溅染鲜血的衣被均已换过,上官阙坐在床沿,偏头盯着昏睡的韩临。
  怕韩临苏醒瞧见,又要吐血,程小虎实在吓了一跳,忙将上官阙手中韩临的手腕拽出来,徐永修也立眉喝道:“你做什么?”
  上官阙先是抬眉瞧了眼程小虎,目光幽冷,随后起身朝恩师顿首,出门前解释自己守了规矩:“见他昏迷,我才进门。”
  青年瘦骨嶙峋,遍体施针,简直像刺猬。程小虎看得眼酸,背过身去抽自己嘴巴子。
  不久后青年吐出一口淤积的黑血,算缓过劲,只是连动动手指都难,送走徐大夫,程小虎再回来端药,见到程小虎肿起的脸颊,韩临不难看出做了什么,艰难地说:“是我自己要同你说的,这事不怪你。”
  程小虎自责得低头想哭,正要掉泪,就听韩临笑说:“我喝了药,你就不要再为今天的事自责了,好不好?”
  喂他喝药一向要费好多口舌,如今他主动,少年破涕为笑。韩临一喝一吐,脑袋嗡嗡响,心想找少年照顾,药都不好意思躲,简直是给自己挖坑。
  也得益于程小虎次次熬一大碗药或是端来一大堆饭,垂泪盯着韩临,韩临吐了一半,总还能剩一半在胃里,又过半月,韩临病情见稳,徐永修告辞回了江南。
  没有老师压阵,上官阙闯进这一隅易如反掌。
  有天睁眼,正见他想杀的人伏在床沿睡觉,韩临喉底翻涌腥气,望着屋顶调息半天,动了动手指,连攥紧都难。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放弃,伸到枕下,去摸前几日备下的尖利匕首。
  “别找了,我收起来了。”
  韩临摸空,看过去,正见上官阙伏在床沿,拿单眼含笑盯着他。
  韩临避过视线交锋:“你什么时候来的。”
  上官阙撑起身回答他:“夜里。我担心你抽筋没人照顾。”
  韩临拿手背挡住眼睛,气闷道:“你别这样。”
  上官阙笑了笑:“这不算什么。”
  韩临说:“你最好杀了我。”
  “哦?”
  韩临移开手,偏头望住上官阙,认真地说:“因为一旦我身体恢复,我一定会再去杀你。”
  “我不这么想。”上官阙微笑起来:“韩临,你认为你杀得了我?”
  韩临唇角有血丝溢出,喘息不畅,很艰难才讲出话:“你言而无信,你说愿意被我杀。”
  上官阙淡淡道:“你说早就不喜欢我,不也是撒谎?”
  这话一出,韩临闭上双眼,再无声响,只唇角血流不止。
  他身体不佳,上官阙不急于拆穿,号过脉确认无事,掐着点,在程小虎到来前起身离开。
  晚上程小虎回去休息,上官阙才又去守夜。
  点了灯,见韩临还醒着,上官阙笑道:“你没上锁。”
  那种徒劳的东西没用,韩临一向知道,此刻一语不发,只呆呆望着床顶。
  上官阙拿出几封信,果然见韩临艰难撑起身,扒在床边伸手:“给我。”
  没有为难,上官阙转交给他。只是他连撕开信封的力气都没有,难堪地咬着嘴唇,把信递给上官阙。上官阙替他撕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后,才又递到他手里。
  趁着韩临看信,眉目柔和情绪放松之际,上官阙问最近抽筋厉害吗,韩临不作答。直到上官阙来为他按腿,他才开口抗拒:“你别碰我。”
  上官阙故我,这具身体连挪动自己都很困难,更不要提推开上官阙,韩临只好又说:“你一定套过程小虎的话,问我干什么。”
  上官阙照顾他时做的事,韩临并不清楚,也不敢细想,但昏沉之际对爬遍全身的手有零星的印象,并不想那种情况延续到如今,见那双苍白修长的手都要摸到腿根,只好回答先前的提问:“最近抽筋很少了。”
  得到回答,上官阙松开手:“那你记得让程小虎为你多按按腿。”
  韩临看着信嗯了一声。
  相安无事到韩临读完信,上官阙忽然问:“要不要让白映寒来看看你?”
  韩临捏皱信,忽然抬起眼,胸口起伏,几乎喘不上气:“她有身孕,你兴师动众要她来干嘛?”
  上官阙冠冕堂皇:“你卧病在床,很久没回她的信,她询问的信寄到我这里来。我见她有身孕,担心她清楚情况动了胎气,至今未写回信。这次见你,正好来征求你的意见。你别多想。你不想让她来,我回信说你这边没事,不过你还是得及时给她回信,免得她担……”
  韩临麻木地听,打断说:“我知道了,你没必要继续自圆其说。我不会寻死,你别麻烦她了。”
  上官阙笑了:“你别多想。”又说:“你要是不方便,我还可以再代你写封家书。”
  上次就是在写信时,韩临被他诱导着许下承诺,才在师叔面前被迫应酬,韩临可还记得痛。
  韩临冷笑道:“我怎么敢使唤上官大少爷。”
  上官阙顿了一顿:“韩临,好好说话。”
  大病一场,韩临气弱力乏,疲于应对上官阙,读完信便真就在枕边睡去。
  半夜,小腿痉挛抽筋,韩临疼醒,他极力调息,但那几股内力就是不听话,在他腿部四处冲撞。他不肯叫出声,不肯让上官阙帮忙,挣扎小半个时辰,满身冷汗浸透床单,才从牙缝中吐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黑暗中,他听到了一声叹息,随后有人扶起他,温热的内息自背心灌入,同他体内激荡的真气缠斗许久,尚且稳住急乱。
  凌乱的内息被压下,抽筋痉挛的肌肉反应却还在腿上,那双因为推掌运功而教寻常温热的手掌伸过去,温柔却有力地揉按韩临腿上筋骨。
  韩临不清楚自己何时睡着,只是次日醒得晚了,一睁眼,他跟前的人已经换成程小虎。程小虎也在给他按腿,昨夜事发的那条左腿。
  要不是残留有疼痛,韩临几乎以为昨夜是场梦,他问谁让你这么做的。恐怕上官阙教过应对,程小虎说徐大夫临走前教的,韩临哦了一声。
  他昏倒前听过上官阙对外的说辞,这次苏醒,从程小虎的言谈举止,不难猜出临溪弟子听信了上官阙的一面之词。是啊,相比发疯的他,上官阙看上去那样正常,正常到丝毫不像做出那些荒唐事折磨他的人。
  意识到他对自己做出什么,都能凭口舌都能掩饰过去,韩临夜里再不敢睡觉。
  又过三天,程小虎临时有事,上官阙来给韩临送饭。这是上官阙的说辞。
  韩临说:”我不吃你的饭。”
  上官阙告诉他:“前些天程小虎给你送饭也是我嘱咐他选的菜,他说自那以后你就吃得多了。”
  韩临烦不胜烦:“在临溪我还讲究什么,我吃什么都能活,你不要逢人就显摆,污蔑我挑食。”
  讲完话,上官阙在床上架起木桌,搁上碗筷,又取出各色菜式,“程小虎整日照顾你,半个多月没练过功。他这个年纪怎么能中断,师叔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你毁了沈云思,师叔门下可就剩他了。”
  韩临皱眉:“什么叫我毁了沈云思?”
  上官阙道:“我听说了你把他打在地上戏弄他的事。”
  韩临解释:“那小子出言不逊,我那是在教训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