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白弘轩战战兢兢捏住笔,依言在纸上写上官阙要的字,众人都围去他身后,喜悦地望着满头大汗的五岁半小孩绞尽脑汁,一字一字凑出菜名。
韩临瞟了一眼,见有的菜名他听都没听过,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他爱吃的菜,当上官阙是瞎写,只为在众人面前显出二人关系密切。没再看,从奶妈手里牵住老二,带他出去逛花园。
隔了几日,还是在桌上吃饭,白夫人忽然道哎呀韩公子这是第三碗了,近来的饭合口味啦?
韩临一愣,低头咀嚼,嗯了一声,就听白映寒笑说:“上官楼主果然了解韩公子。”
上官阙垂头挑鱼刺,口吻淡淡的:“他从小不长肉,我不过多留了一份心。”
韩临不知道上官阙是怎样向白家介绍的他,住了这么久,白家从未有人过问他的身份,更不知怎么介绍自己跟他的关系,亲昵到这个份上,他们也丝毫不起疑。
如此一起吃饭,带着孩子玩,日子过得快,不知不觉便到十五,听说有庙会,韩临本来心动,但跟挽明月在冷战,一个人去没什么趣味,只得打消掉念头。
可是勾他似的,一路上丫环伙计都在提庙会和夜里的灯节,他想这次来荆州还没出去过,又掐着指头算离那天雪夜他跟挽明月吵架过了已有七八天,心中琢磨挽明月大概想得差不多,打算晚上过去再同他聊聊。聊完了,还能一同出去看灯。
这天中午韩临照旧交代人送饭到挽明月住处,午饭时白锋夫妇讲起庙会,说下午带着小孙子去上香,问韩临要不要一同去,韩临当然满口答应。
因为带着孩子,烧过香,稍微逛了逛庙会,一行人便打道回府。路上白夫人劝韩临好好吃药,握起丈夫的手说他从前都咳血,后来上官阙花了大力气请人来对症下药,身体才渐渐好转。知恩图报的人不会差,韩临瞧出白家夫妇都是能托付的人,感情也好,放心不少。
到白府时天还亮堂,一路上韩临惦记着晚上要去找挽明月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他想当时双方都情绪激动,各退一步好了。先顺着挽明月,回头跟他慢慢说,把他耳根子磨软,总不会真一面都不给韩临见白映寒。
又想这次挽明月不痛快,回无蝉门路上可以再养一只小狗哄他开心,这回让挽明月自己挑。想定主意便同白锋夫妇说他今天不在府里吃饭,稍后要出去。
谁料一进门便传来噩耗,几人将孩子交给管家,忙随白锋夫妇赶去白映寒房间。
赶到时她丈夫在旁候着,大夫正在诊脉,白映寒见了进门的几人,起初还好,笑着说我没事。
丈夫出门去送大夫,她养母因高月份滑胎,此生无法再生育,见她失去这个千万小心的孩子,难忍悲痛,到床前搂她哭泣。白映寒再无法故作镇定,倚在养母肩头轻轻抽泣。
满屋泣声,韩临望着一旁白铜盆里深红的血水,心中揪着疼,下意识走过去抚了抚她哭得颤动的头发,刚想同她说几句话,却见她养父惊讶地看向他。
身为陌生男客,这样亲昵的举动实在唐突。韩临收手,见二人一左一右守在她身旁安慰,深知自己解释不了感情从何而来,并无由头,只得朝她养父道声节哀,告辞离开。
出门时残阳如血,韩临在院中兜着圈等,半天总算等到送走大夫从后门回来的肖朝兴,询问怎么这样突然?分明中午还好好的。
仅仅复述流产的过程,肖朝兴都双眉紧锁,十分痛苦。原是下午小两口出去为新开商铺选址,撞上初三晚上来闹的那个亲戚,又一阵歪缠,谈话间推搡了白映寒,她当时腹痛难忍,血从腿上流下,大夫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孩子没能保住。
上官阙从后门到时,在拐角处未见其人,只听见肖朝兴同人低声讲话,另一个人的身影被残阳映在墙上,高瘦挺拔。
他听见那影子又问白映寒身体怎么样。肖朝兴答大夫说月份小,并无大碍,只是这两个月要注意休息。
那影子问报官没有,肖朝兴说因为是亲戚,报了也不能怎样,无非是赔钱,可郑庸的钱本就是白家给的。肖朝兴转言又道不过这样一闹,此后白家再不接济他便有了由头。
那影子相当不满这个处理:“哦,在你看来倒是好事了?”
肖朝兴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人迟早要死,可赌场挨一刀被捅死太便宜他。
那影子沉声道:“只是断了本就不该给他的钱?就这样了结了?她可是失去孩子,伤了身体。就算雇个人去打他一顿出气……”
肖朝兴唉叹一声,到底都是亲戚,白家在外头的家业都得仰仗这些亲戚照看,太多张嘴了。只说:“我们家的事,韩公子身为江湖客,恐怕不大懂。”
那影子喃喃说:“你也觉得她给人欺负,我没有资格掺进来是吗?”
肖朝兴笑了笑:“上官楼主是我和映寒的媒人,韩公子是上官楼主的朋友,当然有立场。”
停了半天,才又听见那影子的主人叮嘱:“这几天你好好陪陪她。”
随后影子飘远,自壁上离开。
二人均离开,上官阙才从拐角处走出,窗内隐隐传出女人的哭声,他一只眼只是望着那块墙壁出神。
墙壁前不久落过韩临的影子,上官阙循记忆走近,缓缓覆吻上去。
再抬起脸,上官阙歪头想,坚硬冰凉,并不如他。
……
门叩了三声,里头人说没关,韩临推门进去,就见屋中铺了一张极大的地毯,挽明月坐在上头,翻随地摊满的手册。
抬眼见是他,挽明月复去翻查,并没说话。
还是韩临先开口:“翻出问题没有?”
挽明月不答。
韩临又说:“白映寒流产了。”
挽明月哦了一声,冷淡地出主意:“你来通知我,不如去查你的好师兄有没有动过手脚。”
韩临又问:“你一点也容不下白映寒吗?”
翻页的手一顿,挽明月搁下手册,站立起身,他因为高,自上而下看人,总是很有压迫感。
韩临并未细究他的不言语,仰头同他对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挽明月道:“不怎么样。”
他自知亲缘关系淡漠,但也是首次见这样固执的人,想起来实在好笑,说道:“我和你相识快二十年,竟然比不上你和白映寒半月相处。”
“她因为我被生到世上,我有责任照顾她。”韩临态度坚决:“我弄丢过她,不可能丢第二次。”
“就算她有可能不是韩颍?”
“她也有可能是。”
挽明月道:“她有养父母,有丈夫,有孩子,就算流产也多得是人照看。你去相认,又能给她什么?你连武功都废了。”
“白家一摊烂事,养父养母会过世,丈夫会变心,孩子会成家。有底气的人是不一样的,我是她哥,就算她一无所有,我也不会离开她。”韩临郑重道:“你精明,当我是退路,我也想成为她的退路。”
挽明月道:“你以为用以前的事拿捏我,我就会松口?”
韩临说:“那我们分开吧。”
万料不到他了结得这样果断,挽明月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韩临垂下眼道:“我不是好的选择,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是我身边太复杂,是我配不上你。”
挽明月脑内嗡嗡响,再反应过来,已响亮地给了韩临一个耳刮子:“当年花剪夏打发你的话,你拿来对我讲?”
脸给打得偏向一侧,牙齿刮破口腔,满嘴铁锈气,嘴角也破了,沿着下巴直滴血,韩临没顾,拧眉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和她的对话?”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知道大雪中,你气得拍碎了楼梯扶手。”挽明月手心发麻,多年来,第一次手抖:“你分明知道听到这话的人多么不痛快,你却对我讲?”
韩临沉默了一会儿,双手撑到窗前,朝外吐了一口血沫,吸着凉气说:“可能真是我的问题。好像和我在一起的人总是走进死胡同,要控制我,操纵我,算计我。上官阙是,你也是。”
“真是可笑,在你看来我和上官阙对你是一样的?”挽明月气极反笑:“那我再告诉你,那天你被花剪夏敷衍,不止我旁观,上官阙也在。我是被易梧桐用赏梅花的名义引去,上官阙可不是。你以为他为什么要你去杀花剪夏?后来他逼你杀我,不过是故伎重施。”
韩临握住窗框,指骨发白,喝道:“别说了。”
挽明月偏要说下去:“你现在气什么,事你都办了,人你也杀了,怎么,连别人说都不许说?你想忘?哪里有那么简单。我不妨好心提醒提醒你……”
韩临让他不要说了,挽明月口中只念:“你在江浙杀了花剪夏。”
挽明月依次又念韩临奉命杀死的那些旧交,韩临不要听了,过去同他厮打起来。
近身搏斗挽明月哪比得过韩临,只是韩临被削残一臂,如今只剩左臂有力,单拳难敌二手,纵使经验丰富,却也未占上风。也是经验老到,韩临见手上敌不过,腿风尽数往挽明月筋断不稳的下盘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