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韩临方坐回挽明月身边,便听挽明月低声道:“你猜那个泼皮是上官阙找来的可能有多少?”
韩临没出声,只将他手边没剥的瓜子全抓回盘碟中,他笑了一声,自己又抓了花生来剥。
晚上席散,韩临取出两封红包,依次要去分给孩子,白映寒推谢,说早先送的那两柄宝刀已贵重极了,这些不必了。
白家大少爷正犯困,听了这话乍得醒了,跑过来扯韩临衣服,眼睛发亮:“送刀的是你呀!”
男孩子到底都有过侠客梦,韩临被团团揪住衣裳说着多谢以及崇拜的话,抬眼去询问上官阙。上官阙今晚没说几句话,此时正给怀里的白家二少爷摘橘子上的白丝,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眼光,只是轻轻点头。
红包拿出当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一番推辞,白映寒还是让两个孩子收下了他这份额外的好意,让人抱走两个孩子去休息,扭头她忽然问:“方才那位先生呢?”
刚才挽明月还在,韩临慌乱了一下,移目四下去找,遍寻不到,不知他几时离席走了,只剩桌上堆成山似的瓜子仁和花生粒。
韩临强笑着说他兴许是困了,早些回去休息了。白映寒点点头,随即又注意到挽明月毛氅落在位置上,韩临此刻也发现,忙挽起他落在会客堂的毛氅,点头道了声告辞,抱在怀里点头走出门去。待出了门厅,忙跑动起来,朝来时的路追去。
挽明月腿脚不好,倒不难追,为他披上衣裳,见他冻得白里透着红,韩临捂住他双手问:“怎么这么粗心,都不留意一下自己落了东西?”
挽明月皮笑肉不笑:“你都能认毫不相干的人做韩颍,倒来指责我粗心。”
韩临认真说:“她也很高挑,我家人身量都高。”
挽明月听他竭力拼凑着立不住脚的证据,忍不住道:“难道天下女人筛一筛,高的都是你妹吗?”
韩临觉得挽明月有点强词夺理,正是因为有线索,他才找来的。但见挽明月在气头上,并不敢再多嘴。
同行一段路,到了住处,挽明月几乎疑心韩临听进了他的规劝时,忽然听韩临恍然大悟地又说:“她脾气很安静。其实我爹也爱清净,都说女孩子像爹……”
“够了。”挽明月厉声说:“他随手找来的人你又在认真什么?”
舒红袖尚不是亲生,都将韩临勾得一次次往京师跑。白家孩子环膝,老的小的与上官阙一派其乐融融,倘若真糊涂认了这个妹妹,挽明月已经可以预想到他们伙同上官阙,要用什么样的理由纠缠韩临。舒红袖一家还不够,帮凶里又要添进白家人。
韩临关门,找出行李中的那本书册,又翻出几封信,一一摆在桌上:“他不是胡找的,我托你们白楼主查过,是有这桩事。白楼主总不会偏袒他。”顿了顿,抬起眼又说:“她说你也查实过。”
见挽明月没有答话,韩临撑手在桌上,不敢相信地忽然问:“明月,你不希望我找到妹妹吗?”
“你想过他伪造整本手册,安排送给已故拐子佬的子女这种可能呢?”挽明月道:“我不想看到你被上官阙稀里糊涂地骗,又被他玩弄于鼓掌。”
“这样的手册有整整一箱,字迹一致,费得上劲捏造吗?何况画像也对得上。”韩临讲完,不可置信地自语:“我想过上官阙不愿意我找到,我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你。分明你也有过亲妹妹,你也失去了她,你该理解我才对。”
挽明月不想提起自己妹妹,掀杯要去倒茶,却是空壶。
韩临偏又不依不饶地试图将心比心:“要是你妹妹站在你面前,你会不认她吗?”
挽明月随即摔杯沉声道:“我宁可她死掉。”
韩临不明就里,高声道:“你说什么?!”
挽明月是在说与其被侮辱后半生不人不鬼,不如趁不记事时就死掉。然而因为他不曾透露过当年的真相,韩临并不明白此事是非曲直,这句牢骚话韩临听在耳中,似乎是挽明月不希望韩颍活着,异常的刺耳。
韩临皱眉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见韩临震怒,挽明月更不敢将掐死亲妹妹的事道明,心中滞闷,不想解释,只是扶额道:“我们两个都冷静冷静。”
韩临站了半天,见挽明月不准备再谈,只好离开。
过不多久,门外又有人敲门,挽明月当韩临又折回来陈诉白映寒与他家人的相似之处,不甚痛快地敞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个丫环,手里提着一壶茶。
姑娘道:“韩公子叫了壶热茶送过来。”
挽明月接茶关门,方才的心烦只剩下空落落的恐惧,一波又一波地揪着心肝,想了许久,倒了杯茶,搬出那箱潮皱的手册,泼到地上,依序摆好,捡起最初那本翻看起来。
……
叫过热茶,韩临再回去就犯了难。他从没打算住另一间房,是故白天只是随白映寒过去兜了一圈,没记路,黑暗中院与院更没什么差别。绕了不知多久,他迟疑地循着模糊的记忆走进一处院落,正碰见剑影闪烁,凌厉至极。
梅枝挂灯,上官阙见有人来,收了剑招,拭汗取灯去照。
韩临退了两步,说:“我走错了。”
听出是谁,上官阙道:“倘若没错呢?”
韩临一怔,下意识回身要走。
身后传来上官阙笑声。
韩临扭身又问:“我的那间究竟是不是这里啊。”
上官阙笑着说:“不是。”
随即为他指明了他住处的位置,讲他那个独院有架秋千,孩子爱上那里玩。
韩临又想起今天的事,还是顿了顿足:“多谢你赠孩子们刀。”
上官阙喘着白热的气,折身将灯搁到石桌上:“当年不少人赠你的刀堆在我那里,如今只算代你处置。”
哪里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事,当年名流赠韩临刀,皆因想攀上上官阙暗雨楼这根高枝,而上官阙最看重韩临,才别出心裁赚他满意。
韩临心中清楚,只道:“说是送我,都是图你。”
上官阙垂眉擦剑:“暗雨楼撼动不得的地位是刀圣砍杀来的。前两年你若是想,一刀杀了我,下面的人不会反对。”
韩临皱眉:“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杀你?”
上官阙撩眼看他,无声地笑了一下。
半天韩临才醒悟过来他为何笑,懊悔自己嘴快,只得又说:“杀了你,斗下我就简单了。他们当然不会反对。”
上官阙抿笑:“自然。”
想起晚上席间的那场闹剧,韩临问了一嘴那醉汉怎么处置,上官阙说这简单,打点他一些钱。韩临说这不还在放纵他吗?
上官阙道:“大过年的,杀人总是坏喜气。等出了十五,自有人引他去赌场,赌场混进个逃犯,与人争斗时不慎捅他一刀,恰好在致命处。”
韩临谢他:“他们这些高门大户,亲戚真复杂。我看她脾气也不硬,多亏有你。”
“你不怨我管得太多就好。”上官阙问起正事:“怎样,是韩颍吗?”
因为挽明月不肯他认,韩临只是说:“长得是不大像,还得再看看。”
上官阙点头说是啊,我也看不大出。
想起那一家麻烦事,韩临又问:“倘若她不是我妹妹,你还会帮她吗?”
上官阙笑了:“我看起来很有空?”
韩临心下明了,点头离开。
次日清晨下起雨,这个时节南方的雨冷得吓人。往后几日二人还是分住,不过挽明月还算尽心地陪韩临在白家走动,尽管在宴席上仍顶着不怎么带笑的一张脸。
他兴致不高,说是陪,实则盯着韩临,看他是否有冒失认妹妹的举动。好在男女有别,客人的身份没法对深宅女眷多加询问。
韩临对白映寒不动声色,只是另寻他法,亲近孩子跟白映寒找话说。
韩临待那两个孩子着实亲过了头,带着玩,还总抱到膝上说话,小的口齿不大清,他便把耳朵伏到他唇边细细听,是极喜欢的模样。
挽明月在旁站着,只似过路人。
散了晚宴,挽明月旁的不做,一回屋就去翻看那一箱手册。他从十七八岁这人初记手册看起,看久了总算是看熟字迹,便一目十行,只看有无与当年时事相悖的记载或与那拐子佬出身不符的认知。
要知道就算是雇来以旁人口吻编撰故事的文人,再伪装,行文也会留下些作者本人的痕迹。若是凭空捏造,无论如何,都能瞧出端倪。可都看到详写做拐子佬前的准备工作,挽明月也未看到异常处。
冻雨缠绵下了三日,一日寒过一日,初七那天夜里,韩临听到外头的雨声轻了不少,推开窗,见外头下雪了。
左右无事,天也还早,他心想白家那两个小孩子恐怕还没见过雪,想带两个孩子出来玩。问过管家,说是天冷老二睡了,老大在上官阙那里抄字。韩临怕明早这雪不下了,没怎么犹豫,去上官阙住处找孩子。
进到院中时,细雪中的人剑势正急,韩临立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他练完一套招,开口问:“团团抄写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