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韩临要将面具戴上,却被轻挑公子握住手腕,说我还当是你脸上有大块的胎记和疤,你这样的长相,遮了去着实可惜。韩临阴着脸抽出手,重戴回面具,用瞎编的事应答那呆拙公子不懈的追问。
雨声中隔船珠帘拨动,有人往他手里塞件东西,他正与人应对,下意识接过,低头一看,是把油纸伞。一愣,目光朝隔船看去。
上官阙道:“这是梅雨,恐怕短时间不会停。”
不等韩临塞回去,转身便走了。
旁人见到上官,眼都直了,一双眼只随隔壁画舫中人影飘动移动,叹道:“这等相貌,可惜坏了一只眼。”
趁他发痴,韩临忙钻回画舫中,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
漫长的唱词终于念完,画舫靠岸,微微细雨果如上官阙所言没停。韩临正迟疑着要不要用上官阙相赠的这把伞,一抬头,就见堤岸垂柳下,撑伞立着一个个极高大的人,比许多中壮年高足足一个头。
挽明月见韩临手上有伞,笑说:“我白来了。”
韩临迎着雨跑到他的伞下,说正好啊。那把油纸伞在手里握着,并没有打开。
挽明月说:“也不知怎么回事,这雨细归细,好像下得没完了。”
韩临在他伞下道:“这是梅雨,短时间不会停的。”
夜雨寒凉,韩临在船尾给风吹了许久,在马车中打了一路喷嚏,一回客栈便去洗热水澡。
挽明月撑伞到屋里沥水,也正好见到韩临洗澡前塞给他的伞,心想在外呆了一个月,好歹学会未雨绸缪。见伞面被雨水打湿,也撑开来,对光看去,见伞心竹骨镌刻“上官”二字暗纹。
韩临洗完澡回来,就见挽明月抓起干绸布来为他擦头发,说:“我们接下来不去杭州,先去趟茶城,再去临溪。这次去多呆一段时间,你不是想去帮你师叔教徒弟吗。”
见他松口,韩临欣喜若狂,扭过头来:“真的!”
挽明月点头。
韩临高兴坏了,去够挽明月的唇角,亲了好几下:“谢谢你!”
挽明月抱住他,亲他耳根,抱起他往床上走。
次日一早,推开窗,满屋的腥气顿时被雨水中的清冽土腥气冲淡不少。昨晚折腾到很晚,挽明月还在睡,韩临下楼到传闻中的早点铺子买吃的。
出了门才记起忘带伞,早点铺开在这条街上,细雨霏微,韩临也懒得再上楼去取伞,捡着屋檐往那方向走,一路上想着,昨晚的偶遇,要怎样对明月说,才不显得像私会。
没走多久,却又见到熟悉的身影。
薄雨微阴,云幕低垂,那人单边眼罩,一身红衣,在黑瓦白墙间格外显眼。
韩临明明记得这个客栈与拙政园相距十数里,上官阙为什么会一大早到这里?
他不会傻到以为这是偶然,转身往客栈走,却见上官阙撑伞跟着他。
眼看就要跟到客栈门口,韩临转身问:“你来金陵当真是为了朋友娶夫人?”
上官阙只笑不答。
韩临又道:“你别跟了,我不欢迎你。”
上官阙微笑开口:“白蛇传的故事里,许仙要去还伞,我担心你忘,过来提醒。”
挽明月醒时,韩临递来热腾腾的早点,他接过吃了一口,眼风扫到昨晚撑在屋中的两把伞,只剩一把了。
第79章 相思豆
发现那柄伞不知踪影,挽明月一颗心只似被捏紧,一阵气滞,连带喉咙发紧,口中饭食如何都咽不下。
韩临倒杯茶,拉过凳子坐下,递过去:“我要找你讲件事。”
挽明月不接,低头干咽下吃食:“你说。”
遇了冷,韩临捧茶的手搁在膝头:“你要答应我,听了不许再找我麻烦。”
挽明月没心思纠正他偏颇的用词,心不在焉:“你说。”
韩临见挽明月不说是,七上八下的,坚持:“你得先答应我。”
“我什么时候无缘无故找过你麻烦。”
“小狗新换地方,紧张会到处留气味,这你也是知道的,他跟我的时候松散,和你在一起,都依着你的来就好了,你又翻出来和我吵。”韩临简直弄不明白:“明明是你要我讲清跟暗雨楼那边的接触,我这回一到姑苏,一见到你,连听说的红袖有孩子都告诉你了,你却那么不高兴。”
挽明月才知道一见面就满口舒红袖是为的这个,吃口早点,松口:“我答应你,不发脾气。”
韩临坦白:“昨天今天我都碰见上官阙了。”
挽明月停下咀嚼。
见状韩临急忙说:“你别误会,我昨天游湖碰见他,隔着船说了几句话,临了他说雨不会停,给我把伞。今天早上他又找过来,要我还伞。”盯着杯心倒影,韩临很小心地说:“昨晚吵完刚和好,我不敢告诉你,今天想你气顺了,才敢讲。”
挽明月凝注他半刻,吃了口饭,朝他伸手。
韩临犹豫一下,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心。
“我要茶,茶,快噎死了,你把手给我干嘛?”
韩临反应过来,心想自己教狗教糊涂了,忙把掌心捂得尚温的茶捧给挽明月。
挽明月喝完,笑了一声嘀咕:“真会卖乖。”
在茶城跟韩临聊见闻时,老板娘总爱将小狗抱在怀里,说这狗只有蜀地高原才有,宽头大脑的,很认主人,韩临见她喜爱,约好以后配上崽给她一只。
其实小狗说是獒犬,大了一点再看,倒也不纯,不知道杂了谁的种。留在琼州岛那四只上蹿下跳,这只却不同,整日好趴着,挽明月试图教,它软头搭脑的,并不理他。好在脾气也不烈,给人在手中换来换去,也是垂头搭眼,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
老板娘说这狗生活在高山上,威风得很,下到中原平地,大概不适应。
后来到临溪,上了山,果如她所言,阿懒稍稍打起些精神,于是韩临在剑习场上指点师弟武功,挽明月在一旁的树荫下教狗。几天工夫,阿懒会坐会卧,不护食会跟随,挽明月教育卓有成效,韩临却指点得越来越头大。
第一天,韩临兴致勃勃教了最实用的一套连招,连说带比划,没一个弄懂的。夜里回去想,韩临反思自己这些年遇到的都是高手,就连傅池那个榆木疙瘩也是新一辈中的好手,如此要求他们是有些苛刻了。
痛定思痛,第二天韩临换了简单好上手的招式衔接,讲了无数遍要点,再一招一式演示出来,一切一削,能慢则慢,仔仔细细地教要点与经验。总算大家能听懂,试着摆运架势,可韩临左看右看,只是摇头。
而后他又花了四五天时间,逮着一个连招抠。亲手掰正他们胳膊腿肩膀的位置,正着姿势,一样一样的说上了生死场,要是动作习惯这么摆,哪里该被伤到,手指会被削,膝盖会被打,该有多致命云云。描述受伤的情形时,结合了亲眼所见的事实,生动而恐怖,晚上大家散课脸上煞白一片。
某日一早,韩临又去教,人稀稀落落的,数了人数,才到了前几日的一半,正要问,秦穆锋找上门来,说上午放假,遣散了徒弟。
跑掉的临溪一脉的弟子们背后都在嘀咕,这个戴面具的,前两年跟在那气势不凡的高个男人后头上山,次次都是游山玩水待几天,又跟着人家走了,都当他是大户人家雇的保镖,不承想这次上来忽然要教大家武功。扣得死严,次次留堂极晚,不知道师父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人走完,秦穆锋才跟韩临讲昨晚十几个徒弟来找他,怕死想回家,他劝了一晚上才劝下来。
韩临非常诧异,说他们要是学好肯定不会缺胳膊断腿的,秦穆锋面露难色,挽明月在树荫下一面教狗一面忍笑。
他在旁一连看了几天,只感叹本来就不是按掌门养的,果真也拿不出掌门教徒的样子。指点小孩子,满嘴都是这样那样,站在一旁干着急,不懂那么简单的事他们怎么能不会、听不明白。
韩临那些师弟们倒也不都是朽木不可雕,只是秦穆锋的徒弟,多都随了秦穆锋,剑势多变,以巧为上,韩临却拧死了要他们练基本功。教变化韩临讲不明白,身体力行花几天死扣一个动作,师弟们嫌枯燥,反正是不对付。
这不难理解,与韩临对过招就知道,他行刀不像他的脾气,反倒是滴水不漏,分毫不失。只因为谢治山当年花了大力气抠他的每招每势,大考一月一次,小考动不动抽查,摆不准就打回去重练,练到没有破绽才能往下学。
因材施教,不仅是对徒弟,也是对师父,一个师父一个教法,没什么不对。只是挽明月也发觉他这师叔治学过于松散了,当年韩临在临溪给谢治山训得,动不动罚这罚那,如今新一代这些徒弟们一个个非常会找乐子,课间休息之余,韩临还在比划琢磨如何教会更好(尽管没用),他们都已经坐地谈天论到窑子上去了,不到放课,已经约起晚上吃什么。这些的小孩儿显然吃不了韩临那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