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你们路上有没有遇见一个和气的胖姑娘?”挽明月又问。
  不知怎么的,这世上的胖姑娘多都是和气的,他这问相当于是白问。镖师挠头搔耳想不起来。
  挽明月叹了口气,看一眼门外的大雨:“好在她估计蛊就能弄死你们镖头,没添毒。”
  “你还会解蛊?”一旁许久不说话的药铺掌柜后知后觉问了一句,他自挽明月挽袖子利落烧刀放血,一双眼就盯着这个青年。
  “后来学的,也就能对付对付不难的蛊。她的蛊养得精,个头小,爬的地方隐晦,出了名的麻烦。”挽明月低眼去看指隙间残存的泛腥的人血,这蛊从中午折腾到天黑,他滴米未进,那头的事还烦着,不想垫东西,现在闻见血气就一阵恶心。
  他平常用毒更多,但早期被眠晓晓她妈白瑛当块砖四处搬,医术也算得上精。只是到他那个位置,什么有头有脸的大夫都能找来,不用再亲自出手。蛊术涉及家族秘传,起初他位卑职小触碰不到,后来在无蝉门有了点身份,日日在长安奔波,也没空去学。否则那年冬天不会那么难挨。
  “多学点,往后遇上大事,无助也少一点。”他低眼去擦指隙里的血。
  一边药店掌柜问今早怎么回事啊。
  镖师不好明说镖头犯浑,掐头去尾把原委说了一遍。
  挽明月瞧出他有隐瞒,笑说你说她一句,踩她一脚她都有理由毒死你,你们干了什么事,我就是个医人的大夫,也不想知道。以后缺德事少干为好,不然照他那个面相,没几年活头了。
  客栈老板凑过来说明月先生算命准得很呢。
  “管不住自己,还是多敲打敲打好,今日这要是不给人打了一巴掌蛊虫误打误撞卡进内器里醒过来,估计要吸血睡到成虫破茧,这玩意长成了我也治不了。”
  镖师长舒一口气,满脸堆笑说:“那我们得谢谢那个戴眼罩的了,这几天张罗张罗找找,看能不能请他吃顿饭。”
  挽明月迟缓地笑了一声:“眼罩?今天可是一身素衣裳?”
  等到对面一个肯定的回答,挽明月又看了眼室外大雨,起身上楼休息。
  ……
  雨萧萧地下,韩临抱住右臂靠在门后,一双眼看着院里的落雨,过去很久,久到确信人离开,他也出了家门。秋雨密兼冷,家里只有一把伞,已经给了别人,他不得不运气快步掠往去处。
  雨夜土路满地泥洼,韩临捡着干路走,到了地方,还是溅了半身泥点。他有点冷,右臂早抬不起来了,为了教自己暖和一点,来回踱转好几圈,才敲门叫挽明月。
  韩临承诺过要来找他。
  等了一阵,身上又快冷透了,门里还是没有动静。
  韩临有点担心挽明月生气了,虽然他认为自己今天没说错什么话,可是怕挽明月误会他和上官阙,他还是想和挽明月说明白。
  韩临又叫了几声,依旧没有回应,眼睛贴到门缝看里头,黑压压的没火光。
  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他看向不高的围墙,他如今还是能跳过去的。
  好几年前,他为了道歉,也在下雨的夜里跑到挽明月的住处,那次挽明月挥扇就划过来,打完架还骂了他一顿。
  韩临长了记性,不敢硬闯进去,来来回回转了不知道多少圈。风冷雨寒,他冻得嘴唇哆嗦,最终还是顶着雨回了家。
  次日是个极大的晴天,韩临一早就等在挽明月门外,依旧不见门里动静,不知道是不是一早就走了。韩临看着天上的云,忽然想知道前阵子挽明月蹲守他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药铺开门没多久,生意一桩接一桩,挽明月劝走一个求生孙子符水的老太太,给一妇人诊出了喜脉,又给一对男女合了八字。四下无人,刚坐到柜台后头呷一口茶,“咻”地一声,一把飞镖自草帘的缝隙中穿来,钉到墙上。
  挽明月放下茶,拔下飞镖,取下飞镖传来的信封,重坐回柜台上,斜起飞镖,以镖尖拆信。
  信读到一半,听得草珠子门帘一阵响动,他头抬也不抬,娴熟地开口问:“您是算命还是买药?”
  “买药吧。”
  挽明月的视线自信上微抬,只一看清人影,立即又回到墨字上,声音淡漠:“不卖。”
  韩临已走到柜台前,听声笑道:“药店哪有不卖药的?”
  “卖空了。”
  “可我都还没说要买什么药。”
  “全卖空了。”
  韩临手肘撑到柜台上,痛声喊:“我手疼,疼得要死了,来买膏药贴。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又不是大夫,我偏要见死不救。”挽明月歪身不与韩临对坐,复去读信。
  “天呐,我要喊掌柜了,说你这伙计不卖客人药。”
  挽明月呵呵笑着点头:“嗯嗯,你喊啊,你试试看,你喊破喉咙看看有没有人应你。”
  韩临也笑:“你这话说得像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他不在?”
  挽明月余光一瞥:“给人看诊去了,不到晚上回不来。”
  韩临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也不离开,就赖在他对面站着。
  一封信老半天就读了两句。
  挽明月嘴里带刺:“怎么突然有空。我们刀圣不去给人打杂了?想开了?”
  “说了,来买点膏药。”
  挽明月抬眼看他,“诊脉吗?”
  韩临把右手背到身后:“不用,还是要以前的膏药,”
  挽明月将手中信折起放回信封,踩着凳子要去找药。
  “嗬!”韩临忙去抱住他不灵便的腿,半搂半掺把他弄下来,望着齐屋顶高的药柜:“跟我说下位置。”
  挽明月指着药柜左上的一只小抽屉,韩临取下膏药,收了起来,把银钱给他,又是干站着。
  挽明月抽出一张纸,斜撑着额头,蘸墨去写信,口中只道:“药也买了,还不走?”
  韩临站了半天,四下看了一眼,去搬来个算命主顾坐的高脚凳坐上去。
  挽明月见似乎要长久的气他,当真气笑了,笔一顿:“你师兄起了?怎么把你这么个气人精放出来了。”
  “都这个点儿了。他昨天回客栈了,我不知道,不出意外该是起了。”
  “他舍得走啊?你也不留留,不懂事。”一笔三顿,挽明月方将“晓晓慧鉴”的鉴字写囫囵。
  韩临伸手过去周到地替给他研墨:“昨晚送走他,我就找你去了,可是你没开门。”
  “雨太大我没回去。你去找我干什么?”挽明月挑眉瞧了韩临一眼,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跟你师兄回京城前和我告别?”
  韩临笑着说:“我不跟他走啊。”
  “你说得好听。”
  实际上挽明月是高兴的,只不过就这样给哄过去,实在太便宜韩临。
  韩临又重复了一遍:“我昨天跟他讲清楚了,我不跟他走。昨晚上去见你,就是想让你别误会。”
  挽明月运腕如飞写信,口中道:“怎么样?他现在那张脸煽动不起你了对吗。”
  韩临顿了一下:“这就是你主动来找我的原因?”
  “没错。”
  他多少猜到这个结果,否则也不会主动过来找韩临。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挽明月痛快承认:“也是不信我自己。”
  韩临不讲话了。
  半晌,挽明月写完求诊的信,伸手扇了扇不干的墨汁:“我很可怜对不对?”
  韩临在柜台的阴影中摸了摸手腕:“你不该来找我。”
  “我觉得我有追求你的权利。”
  韩临并非没话来回他,只是提了难堪,索性也没多说,闲叙几句,留下钱拿着膏药离开了。
  他走后,在等墨干的空晌,挽明月又确认一遍信的措辞,吹了声哨,折纸装进信封。
  很快,来人从他手中接过信,候在柜前听他差遣。
  挽明月垂眼收拾着桌上的纸笔和算筹,只交代道:“和上回一样,送给散花楼眠楼主,尽快。”
  ……
  在茶楼是惯常的端茶送水擦桌子,剩下的时间韩临都在等上官阙。他甚至拿来新衣裳搁到茶楼,等他找来就换上衣服去见红袖。晚上下工他去换衣裳,开木柜的锁时,旁人注意到他预备去见红袖要换的新衣服,一阵起哄,说怎么找来的两个人都对你这么好。
  韩临干笑着没吭声,把那件衣裳包好带回家。前几年他身体刚养好,留在这儿给茶馆打杂。有人趁夜里撬过他的箱子,起初箱子被撬韩临没当回事,他财物不多,那人好像也看不上他那么点钱,没拿走,只是衣裳给翻乱了。
  第二个月,有天韩临穿鞋时发觉里头是湿的,只当是没晾干,换下来一摸,里头是黏的。原洗净的鞋里透出一股腥气,韩临翻出前几日洗的鞋,在鞋里发现了干结的浓白板结。有些时候,困境中的好相貌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分明不记得从前的事,却无端地想起油腻的案板和白花花的油脂,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困一场噩梦里头,这些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逃了出去,兜兜转转,却好像又回到了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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