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人太多了。”韩临的目光从书里移出来唆了一眼挽明月:“他也没非要我去。”
  挽明月含笑道:“你好大的派头。”
  韩临只挑了一下眉,不予置否:“四月初四那天你有空吗?我想带几个朋友到石窟逛逛。”
  “你都说了。没空也得挤出空啊。你找了几个人?”
  “不多。原本还想把媚好也带上。”
  “哦,那可不敢给她知道还有这样一回事。你是不知道,她听了这事,先是嘀咕说——上官阙二十几岁的人办什么寿宴啊?”
  谁都知道这寿宴实际是活络关系一扫疑云的,可挽明月末一句娇声娇气,将媚好的语气学了个八成。
  韩临一听笑得停不住,将将收住笑,想起什么似的问:“她是不是没见过上官阙?”
  “是啊,等见过了,说不定对你也没有什么兴趣了。”挽明月又说:“我让她过去瞧瞧你们屠盛盛,好好学学人家。”
  “孩子都是看别人的好,我觉得媚好活络多了。”
  如此闲散地聊着,韩临也不着急走,见着太阳西斜,才起身告辞。挽明月见他一切如常,好像真的缓过那股劲,提了一天的心总算安安稳稳落下。
  “姜舒告诉我,魂瓶你昨晚就去找过,就是当时不在库房,耽搁了。去年山城的事我没法就那么忘了,”走到门边,韩临顿足,转过身歉然道:“但就事论事,魂瓶这事还是要多谢你。”
  此后两天正赶上挽明月忙的时候,日日深夜才回去,他没再正面见过韩临,倒是每日回屋,都能在里头见到韩临带来的东西。一次是小罐樱桃酒,一次是一大兜早熟的枇杷果。
  剥食着稍显酸涩的枇杷,挽明月心想韩临这两日可真是过得想来充实。
  日子照常过,第三日总算能早些回去,这次是他的脸盆乘了水摆在桌上,里头游了三条鲤鱼。挽明月交代人去把其中一条鱼做了,正在喝鱼汤之际,吴媚好敲响了他的房门。
  “来的正好,刚想让人去叫你。拿个碗一起吃,这鱼不错,待会你拿一条回去。”
  媚好硬拉他起来,沉默着将他领到一处别院前。二人轻功均不错,双双站在树梢上,也没引起里头的警觉。
  挽明月认得此处,他给姜舒安排住处时,一来考虑她易遭人非议,二来想让她去账房近些,便特意安排了这处清净少人的住处。
  地方挽明月认得,屋内传出的男子笑声他也一样认得。
  韩临真是识变通,上官阙翻手覆掌干涉他找女人,他便找无蝉门里的女人。
  媚好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鱼是他们今早去洛水里捉的。”
  里头好像正说到兴头上,连女孩子说话的声音都给带得大了些。这于挽明月而言仅余刺耳,更不要去听清他们究竟为哪个话题笑。不过很多时候,笑这件事,不是为话的内容,而是为说话的人。
  挽明月转身先一步掠出去,媚好也跟着他落了地。
  见媚好不解地一直望着自己,挽明月道:“回去吃饭吧,晚了可就要凉了。”
  “你还吃得下?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鱼是……”
  “怎么吃不下?总归是他的一片好意。”
  媚好双眉紧拧:“他明明知道……”
  说到这里,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默默跟上在屋瓦上飞掠的挽明月。
  挽明月开口,吃着凉风:“你当喜欢他的人少过吗?你当他对不感兴趣人的喜欢会分眼瞧吗?如今他是名声臭了,可要是真放低了身段往红尘里打滚,还有人上赶着咬钩,他明白得很。你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花剪夏还活着的时候,被单方斩断的情丝,丝丝缕缕地还缠着韩临,叫他没再起心思。如今心里有了空,他当然要往前走,去找他喜欢的女人。
  次日姜舒来送东西,挽明月这才第一次认真地观察了这个韩临看上的姑娘。
  由于第一次见面即是一览无余,便导致往后的再看都让人心有戚戚,习惯的躲闪视线。在此之前他对姜舒只有一个大致的印象,一个漂亮的姑娘,其他的属于不肯回忆的范畴。
  这次只认真扫了几眼,果然又是腰细腿长高挑匀称的模样。不得不承认,除了某处畸形的执念,韩临眼光着实不低。
  “他在外头和别人有断不了的关系,能要你的命。”
  “韩副楼主同我讲了,不过没细说,没讲是谁。”
  挽明月心头一震。他竟然坦率讲了?
  挽明月反应过来:“他要你做情人?”
  姜舒微微顿首:“我们这样的人,不敢奢求韩副楼主能倾注全部的心血。”
  挽明月顿首:“昨日的鱼和前日的枇杷都不错,代我谢谢韩临。”
  姜舒倒是从容:“要是还有机会见到韩副楼主,我会代门主转告。”
  挽明月一笑:“听说直到昨日,你们相处得都还很不错。这‘要是还有机会’又是怎么来的?”
  姜舒垂眼,缓缓道:“我哥是男人,凡事做错了哪一步,就算不委身给别人,也都还有出路。我不一样。我只能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努力取悦别人,这才第一面就冒犯了门主,所幸您没有怪罪。以前我没有选择,只能靠着身体一步步往上爬。但现在我可以选择了。我不想放弃。我总要跟我哥分开。”
  挽明月心下了然,却又想起昨晚隔窗听到的她的笑,心中几转,顿首道:“凡事只要对得起自己,总归不会后悔。”
  四月初四艳阳高照,挽明月晚到半刻,一抬眼,透过窗便见在二楼雅间撑头发愣的韩临。韩临向来有早到的习惯。
  昨日据说暗雨楼旁生枝节,易梧桐留住佟铃铃连夜去忙,挽明月也心知韩临口中的那位朋友兴是拒绝了他。
  挽明月本该可怜韩临的,但想起他打算拿自己当幌子应付上官阙,实则浑水摸鱼与姜舒同游,见他如今孤零零的只能等着自己,心中竟有几分痛快。就连这种时候,韩临也只能找自己。
  年轻时候的上进总归没错。挽明月暗笑,除去我,又有谁与韩临共处,不用韩临为上官阙的存在而心惊胆战。
  在楼下饶有兴趣想着,挽明月自临街摊贩买来一面铜镜,借着日头去照韩临。亮光第一次从韩临眼前闪过,便见他警觉地四下张望,挽明月转过身躲避他的视线,心中猜想他手定是叩上了刀。停了半晌再转过身,再拿铜镜去照他,这回一下径直便被杀气腾腾的眼盯住了。
  待看清捉弄的人,原本的杀气顿时逸散开来,韩临朝他勾了勾手,瞧嘴型笑着说的大抵是“快些上来”。
  许多人心仪刀圣,怕都是看中这时的温柔。
  见了面,挽明月故作吃惊问怎么只你一个人,韩临递过菜谱说都有事来不了,今天就我们两个去逛看石窟。
  挽明月一面点着菜,一面笑着聊旧事:“还记得六年前龙门会刚结束,我想带你去看看,你还嫌一堆破石头有什么可看的。”
  “原来都六年了,过得可真快。我下山那年,咱们在洛阳聚那一次,是不是就在这个酒楼外头?那天雨好大,兑了雨水的葡萄酒到后来都喝不出味了。但那时候是真高兴。后来在长安,累是累,骑马喝酒过招,真是痛快。”韩临顿了顿:“有时候我想着,要是一直都是那样就好了。师父没死,临溪还有人,大家……也都不是现在这样,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
  “你当年是好啊,在临溪的时候你师父喜欢你,出了临溪江水烟喜欢你,能打能扛,小刀圣这个名号都坐实了,洛阳长安哪个人没有听说过你?但要我回到过去,我真是受不住,那种日子过一遍就够了。”挽明月举起眼睛看了看对坐眼望窗外的韩临:“尽管如今有很多遗憾。”又低下眼睛喝了口茶:“哪能事事如愿,我满足了。有时候微瑕最衬白璧。”
  韩临转回脸来凝望住他,只是没有讲话。
  挽明月放下瓷杯,举起目光正对着韩临:“对现状不满的人才最常追思过去,念着过去的桩桩好事。”
  韩临别开视线:“你说得对。”
  挽明月摇头笑说:“是,知道对,知道不舒服,可就要烂死在一起,对不对?”
  韩临刚一对上他的目光,嘴要启开,门被人推开,陆陆续续上了几盘冷菜,挽明月不言语,靠在椅背上喝杯中的茶,也不去看韩临。
  菜上完,人一一离去,门合上。
  韩临解释道:“暗雨楼现在离不开我,等屠盛盛能独当一面,等红袖能立足,我就回临溪。”
  “你还有个师叔,一旦上官阙找到他,这个理由你说都说不出来。”
  “我师叔不是我妹妹,他认真找了几年了,现在都没找到。我妹妹……去年明白过来以后,我就不盼着他能好好找了,但我去找也还是没有收获,可能真就散了。”韩临认真的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也就是浪费几年,我无牵无挂的,家里也没有人在等,眨眨眼就过去了。”
  挽明月听到他说这一套,不禁发笑:“缓兵之计。你对他心软惯了,心软得你自己都意识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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