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哈哈,那该多拖你一会儿。”话语间,她的鞭子便直抽过来。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总是犯规。”韩临笑着侧肩躲开,刀朝鞭子砍去。
“毕竟性命攸关。”花剪夏一甩鞭,避开他的刀。
交手到第五十多招,花剪夏浑身是血倒在雨地中。
除非抹脖子,往常杀人,人都不会一下子死透。
韩临挥刀插在地上,走近过去看她。
“不好意思啊,我一年都没练鞭了。你放水放成这样,我还是赢不了。”雨不停地下,花剪夏的眼窝里积了雨水,韩临伸手替她抹掉。
“为什么不练了。”韩临低着眼看她,轻声讲。
“我爹死后,我十四岁在江陵遇见了一个男人,我喜欢上了他,结果他是当地富商的猎艳手。在富商的床上醒过来以后我好绝望,杀了他和那家的所有人,被官府通缉。是江楼主救了我。”花剪夏呕出一口血,她的眼泪混着泪水,积在眼窝里:“我本来就不想混江湖的,我爹就是被从前的江湖仇人找上门杀死的。”
她强撑着抬起眼,凝视着韩临的双眼:“你知道吗,江楼主的行踪是上官阙伙同易梧桐泄露的。”
接着她的视线望向遥远的黑沉沉的湖,直到眼中最后一丝光线黯淡。
韩临合上她的眼,拦腰把她抱回到屋中。木屋外看简陋,内里却别有洞天,墙上挂着好几副鱼竿,四壁挂着山水画,看摆设,好似富贵人家的书房。
床边矮柜上搁着一只砖红的细口粗瓷瓶,里头插着一束雀蓝色的鸽子花,花开得极浓,极密。
曾经在一起的时候,韩临每次见花剪夏,都要送她一束花,也送过这个,但韩临分明记得,他送的那天花剪夏指明了,鸽子花开得太艳,直茎上长满了花,拿在手里,好像托着一座塔。她又不是李靖,身旁也没有个闹东海的哪吒。
他们都说她阴沉,韩临从不这么觉得,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说笑话,很顾虑他的心情。
韩临把花剪夏抱到床上,拿袖口擦净她粘着血污和泥水的脸,又将她被雨打湿粘在脸侧的头发理干净。离开时路过书桌,见红木镇纸压着一纸信。
韩临犹豫了一下,手心捏紧,头也不回地离开木屋。
回渡口的路上,花剪夏的血还在他手上流。
奇怪,她的血怎么比她当年的唇都热。
他拔起刀,将混着泥血的刀刃重插回刀鞘,没去捡一旁的斗笠,站在渡口,只让雨从头浇着他。
他知道江水烟的死与上官阙有关。
江水烟与官府的关系差,在他看来,韩临死在官府手里是残灯暗雨楼的荣光。
但上官阙不会这么觉得,上官阙要救他只有和官府牵上关系这一条路。有江水烟在,残灯暗雨楼就永远不可能成为暗雨楼。要韩临活,只能江水烟去死。
这不难想,以韩临副楼主的身份,也不难去查证这事。
从牢中出来的第二个月韩临就清楚了来龙去脉——得知韩临被捕江水烟依旧毫无动作,最终上官阙去找了易梧桐,用事成后副楼主的位置,换取了江水烟的行踪,并通过暗线递给江水烟的仇家,杀了江水烟,暂管残灯暗雨楼,与刘宜晴做交易。
在洛阳养伤的时候,易梧桐来探看过韩临。
她起身要离开时,韩临叫住她,就这事向她求证。
易梧桐丝毫不慌乱,头都没有转:“那个晚上,上官对我说——”
“江水烟要的是一个接班人,可我要韩临,我只要韩临。”
韩临对着她的背影,涩涩开口:“我问过你这件事,还请你……不要跟师兄提起。”
易梧桐笑了笑:“那是自然。”
韩临没有问过上官阙这件事,问了又有什么用?
上官阙从没有向他提过,就是不愿意给他知道的意思。他师兄向来习惯保护他,连担心他愧疚都考虑到了。
说到底,大家兄弟一场,上官阙只是要韩临活着,活在他身边。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尽管江水烟教他血腥气地出刀,在生辰时带他去吃长寿面,把杀死红嵬教教主的机会留给他,力排众议将整个残灯暗雨楼托付给他,几乎将他视作儿子。
背信弃义,糟蹋前人的基业,甘愿做朝廷的狗,那么多的理由,谁都可以去怨恨上官阙,唾骂他。只有因此才能活下来的韩临不行。
所以韩临没法拒绝他提出的一切。
师兄已经很难了,韩临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第24章 红袖
杀死花剪夏后,骑马折返京城路过苏杭时,韩临遇见了一场大火。
着火的地界是教坊司,火墙厚得出奇,封着教坊司的大门,难以逾越。外面草席上躺着不少被抬出来的给烟呛断气的小姑娘,都是很小的年纪。
外头围着不少救火的人,几次想进,都被大火挡了回来。
韩临望着那些草席上的尸体,找人要来一床被,浸了水,不等人拦,一头扎进了火里。
好在只是初入时火盛,他茫无目的的乱撞,遇见不少的姑娘都已断了气,只得去先找仍有救的。烟浓,呛得两眼流泪,烟熏黑的脸给冲出两条白色的痕迹。
终于,在熊熊烈焰烧得摇摇欲坠的房屋的一个角落,他看见一双望向他的眼睛,活的眼睛。
但屋梁已被烧得咔嚓响起崩塌的声,径直朝屋角的姑娘头顶砸去,韩临顾不上别的,扔下浸水的被子,疾速冲过去,抬臂为她挡了倾倒的梁架那一击。
手臂一阵剧痛,他推臂将梁木抵开,从怀中取出湿布捂上她的口鼻,单手搂起她,往门外冲去。
韩临将她带回了京城。
外人看来女孩子今年得有十二岁,从年龄上看,不是他的私生女。她暂被放到育婴院的婆婆那里,他要到上官阙面前述说一遍杀死花剪夏的过程。
韩临交代完过程,又说他带回来个孩子,叫舒红袖,卖给教坊司的学童,母亲早亡,前年父亲也死了。
上官阙忽问起:“杭州教坊司失火,你怎么只救出这一个?”
韩临道火太大了。
“可不止是大吧,据说着到现在,烧了半座山了都没灭。”上官阙分出视线瞥了一眼他缠起白纱布的右臂:“火烧那么大你还要冲进去救人?”
韩临不言语。
“我的副楼主。”上官阙停住了笔,略歪头,视线上移,:“你得把自己当回事。好吗?”
韩临不说话。
上官阙深深看他一眼,突然道:“待会儿你去刑部,再同那里的人说一遍杀了花剪夏的事。”
“为什么?以前没有这道程序。”
“这是积压多年的案子,刑部要结案。”
韩临闭眼深吸了口气:“我今天不想去,我得先安置下红袖。”
“你今天得去。我先领她去我那里,晚上你过来,我们带她吃顿饭,我也认识一下她。”近段时间上官阙说话越来越不留讨论余地。
他师兄自做了楼主,分量重,说话行事越来越不容置疑。韩临于私是他不惜一切要救的师弟,于公,是他的副楼主,与易梧桐一般的左右手,都是很亲近的存在。
但就算对韩临,他说话、处事,依旧不容商量。甚至更苛求韩临。
只年初滁州那次不慎中招,韩临就被他说了很久,说尽管半年受伤,你的提防也不该差到这种地步。要是她从口中吐出的是毒针呢?
韩临本不在意,给他数落多了也烦,随口说那就死在山上呗。
谁知本来和颜悦色的上官阙顿时冷了脸,道:“你再说一遍。”
那时正在商量剿一窝洛阳的匪寇,同屋的不止他们两个。上官阙话落,整个屋中原来讨论方案正至兴处的堂主分舵主都噤了声,低头去看冰裂瓷杯、桌面的年轮、自己衣袖是否整洁。
韩临当然不敢应。
后来还是易梧桐抚着箫问:“这会还开吗?”
佟铃铃作为副手在她身侧坐着,早等得不耐烦了,一直在底下偷偷扯她的衣袖。
满屋的人都说话活气氛,话题才又如常进行。
他指正韩临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也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公事公办到都到了有人说莫不成他俩真不合?
楼内文书相关,上官阙只分给远在灯楼的易梧桐,让她一个半月到京城说一次。韩临只接触累人的杀人活,落得一身伤,像个便宜打手。
但谁都知道暗雨楼这名字怎么来的,不合的嘀咕也不过是提起来一笑的话,没多久就抛到脑后。
韩临比谁都更清楚暗雨楼这名字更改的代价有多沉重,如此,只是沉默,转身去刑部。
刑部韩临来过,认得路,有上官阙给的牌子,一路无阻到了会客厅,问人我要到哪里去做笔录。
他冲进火场救人,眉毛给火燎掉了一半,回京路上新长了些,参差不齐,手臂有伤,还吊着,外加心情不好,脸色很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