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挽明月听明白她话底的意思,默不作言。
挽明月早就知道,邵兰亭韩临这种人,当朋友是最好的,因为热忱,厚道,随叫随到。最忌讳当情人,因为热忱,厚道,随叫随到。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甩不掉,很头疼。
显然易梧桐就正在面临这样的头疼。
易梧桐睁开眼,微转脖颈,眼珠望向挽明月:“你在想我是自作自受?”
挽明月笑说没有。
“有也没关系,换做我是你,我也这么想。”易梧桐长长呼出一口白气,转身朝屋内走去,擦肩而过时,挽明月注意到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后院的梅花开了,你要不要去闻闻梅香,醒醒酒?”
挽明月不觉得刚触了她霉头,她会给自己多友善的建议。可这酒楼后院不大,况且只是看个梅花,倒也没什么不可去的。
这么想着,挽明月扶着墙根朝后院走去,走到墙角拐弯处,便听到后院楼梯口那边传来的人声——
“我这次回长安真的是楼主的意思,真的,你别误会。”男声诚恳地解释。
“你回来的理由不是什么必须要告诉我的事。”相比起此时的女声,天上飘下来的雪都显得温暖了。
“真的不是我故意要缠着你,不是我非要回长安。你寄来的最后一封信我看到了。”男声夹上了急切的气音。
“我知道!我知道!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女声尖叫。
“我今晚上说的哪怕有一句话你认真听了吗?你从我这次回来开始躲了我整整半年,我托人传消息你也一律不接。不就是怕我缠着你吗!我想找个机会和你解释一下是很难理解的事吗花剪夏!”男声情绪也激动起来,到最后几乎是在吼叫。
女声此时意识到他在情绪失控的边缘,顿了片刻,柔声道:“嗯,我知道了。你这次回长安是江楼主的意思,他想磨练你的血性,和我们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就这样断了,你没有什么挂念。”
男声不知是哭是笑地哽咽了几声:“花剪夏,你说这话的时候问过自己的良心没有?”
女声带着浓浓的疲惫:“不管怎么样,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好姑娘多的是,清白、干净、不会有任何流言蜚语,都比我好,你会遇上比我更好的人。我不是好的选择。”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说了多少遍我不在乎了!那些东西我他妈不在乎啊!我只在乎你这个人啊!”嘭地一声巨响,木头断裂的声音隔着空中的雪传到墙后。
“你的手……”女声惊道。
“松开。”男声寒声。
接着是一阵拉扯声,最终沉重的步子踏着木楼梯独自上了楼去。
随即,轻快的脚步声在木楼梯上响了三声,但就此顿住,接着又蹬蹬蹬下来,最终,衣角风动,一个轻盈的身姿越过院中围墙,就此离开。
待人走远,再无回来的可能,挽明月才从墙角后面走出来。
不得不说,雪下得真应韩临的景。
挽明月缓步走到中间的楼梯口,借着楼上的灯影,见着了用手劈裂的木扶手,雪给风斜吹到廊下,此刻寒森森的。
檐下方寸之地的薄雪印着凌乱的脚印,大小一眼明了,大脚印焦虑地踱来走去,小脚印冷静地固守在一小块地方。
他望着那堪比心乱的大脚印,头脑昏沉沉的,并不太明白易梧桐为什么要引他来看这样一场对话。
这厢思考不出个所以然,便又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对话。这些年相处,挽明月也没看出韩临是个傻子,听不出个中是非。是不愿意承认?还是仍想挽留?情真是让人糊涂的东西。
他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搁在木扶手的楼梯上,算替韩临赔了这债。也算补了看他这半场不堪的歇斯底里的票钱。
另一个墙角那边栽了梅树,当今这雪下得好,尽管目睹这一场乞求足够令人醒神,但挽明月想着来都来了。
雪色映得四壁明彻非常,梅花是开了的,白梅,散发着幽淡的香。
也有个人,闭眼靠在墙沿,静静地呼吸。
他这天披件白氅,几乎与雪和梅融到一块。似乎由于许久不动,发上、眉上、面上、衣上,皆覆上了薄雪,却因形貌,美煞雪与白梅,宛若骨肉由雪色所化的神灵。
听见这边踩雪的响动,上官阙睁开了眼,长睫上积的雪抖落下来。他缓缓地转头看了挽明月一眼,接着朝他轻轻一点头,转身踏雪离开了。
第11章 猎兔
次日再见,被旁人问及手怎么伤了,韩临说雪天路滑,摔了一跤。
挽明月瞧他满脸不在意,很难不怀疑昨晚的旁观,是不是认错了男主人公。
众人都以为韩临在长安待不了多久,意思意思,就要回洛阳,结果直到第二年夏天,都还能时不时看见韩临和姚黄在长安的大街上晃,后头跟着个人高马大的魏紫。
夏天的一个夜晚,韩临喝多跟人打架,打得轰轰烈烈,快把整个酒楼二层都砸了。
平常喝酒都是有局,大家围一桌,倒了醉了还有个照应。韩临闹事那天没饭局,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跑去喝闷酒。
他去喝酒估计也知道会醉,刀没敢带。好在刀没带。
对面人多,也不认识他,打起来拿双拳对刀棍,伤得倒不重,只是满脸鼻血,看上去相当壮烈。
挽明月闻讯赶去时,对方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他是那个从前杀猪的屠夫韩临。显然有点犯怵,没闹,只低声抱怨他发什么酒疯呢,你们回去好好管管,然后就带着兄弟一伙走了。
挽明月把满脸血的韩临搀去门口坐,给他擦净脸上的血,顺便等店主去拿印泥,这么闹,都要白纸黑字盖手印给人家赔钱的。
他耳朵好,听见了韩临的名字。再仔细听,原来是先前在楼上吃酒的人在跟别人解释起因。说那几个人酒喝上头,提了一句花剪夏,话说得不怎么干净,韩临就坐他们邻桌,听见声过来就掀了他们桌子。
挽明月心想他怎么跟易梧桐学成了。
“还别说,冲是真冲,但也是真仗义。”
挽明月最后听见这句话,说不想笑是假的,走了半路还在乐,把他送到雨楼前一条街时,推了一下靠在自己肩上的头,幸灾乐祸:“刚听见没,人家说你仗义。”
韩临多少还有点意识,但没听清挽明月在说什么,听语气,只知道他又在揶揄自个儿,也不想理他。
可挽明月话音刚落,对面便传来声音:“多谢送他回来。”
不知不觉又是新的一月,上官阙来得是真准时。
挽明月把韩临交给他,找出那张盖了韩临手印的欠条,递过去说让他找个日子给人家账还了。
上官阙单手揽腰搂住韩临,接过欠条,客气地说句:“劳烦了。”
挽明月转身往回走时,听见身后二人说话——
“你跟人打架了?”
醉醺醺的声音:“嗯。”
“你赢了吗。”
喝醉的人颇为骄傲地哼哼笑了两声,听起来有点傻:“当然了。”
后来挽明月只听说韩临被副楼主罚,禁足两个月。隔了两天再在街上看见他,过去打招呼,问下次还敢发酒疯么?
韩临苦笑,“真不敢了。”
挽明月细想一下又不对,问你不是被禁足了吗?
韩临说副楼主写的那个处罚得盖个戳,那章如今在上官阙手里,还没盖呢。盖了后才起效。
挽明月笑着指出:“光明正大的以权谋私。”
摊主是个胡人,摊上尽是狼牙之类的异域饰品。挽明月挑了起把镔铁弯刀,随手抽出,银光一闪,眉一挑:“不错呀。”
韩临分了一眼过来,道:“那就包起来罢。”
挽明月忙跟店主摇手,说我就试试。
“算我送的。前两天麻烦你了,正好也快到你生辰了。”话罢,韩临指着一副银圈耳饰,对店主说取下来我试一下。
那不是女孩子的款,挽明月定睛去看,这才发觉他右边耳朵红得滴血,两根茶叶堵,分别插在耳垂和上耳廓。
“你这怎么回事啊?”
“昨晚上喝高了,师兄说我拉着偏要他扎的。”韩临接过那两枚银圈,去拆茶堵时迟迟下不去手。“我寻思,胡人的这玩意威风那话,我是半年多前说的啊,怎么昨晚上又想起来了。”
挽明月觉得他真是记吃不记打:“你前两天刚闹出那事,被罚得还不够惨啊,还敢喝?”
“我师兄来一趟也不容易。”
“不容易他还一月一趟。听说你们江楼主挺倚重他的,不该忙得很吗?”挽明月见他实在不敢去碰,替他去给那茶堵给拔了,接过那银圈给他戴了上去。
韩临叫着你轻点啊,疼。
“疼你让他长住不就得了?”
“那我不白疼了?”韩临对镜照了一下。
“那边呢?我也给你戴了算了。”
“就扎了一边。”韩临正过脸来给他看,手上去掏银子,把这副银圈和那把弯刀一并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