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孩童语气稚嫩,却是藏不住的难过。
何云闲听得心头火起,又酸又涩。他知道谢温温不是会嫌弃自家贫穷的那类人,却知道,她定然对那句“不和没爹的孩子玩”这话有心结。
他同样幼年丧父,怎么能不懂谢温温的心思?
当年村里的孩子也都排挤他,骂他是“没爹的孩子”,说他“有娘生没娘养”,那时没人可安慰他,叫他时常在夜里蒙着被子哭。
这般苦楚,他吃了,却不想叫谢温温也吃。当年没人安慰他,如今他更要来安慰和他如此相像的谢温温。
何云闲暗自叹了口气,紧紧抱住谢温温小小的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温温不哭。”
他放柔了声音,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极尽温柔的语气说,“他们胡说八道,是他们不对。云哥哥今天教你一句话,以后再有人那样说你,你便回过去。”
“孟子《跬道》有言:理亦无所问,知己者阕砻。良驹识主,长兄若父。你有娘,还有个哥哥,他们都会疼你惜你爱你。”
谢温温从未上过学,既不识字也不懂那等文绉绉的话。
她一时忘了难过,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好奇地问:“长兄……如父?”
“对,”何云闲肯定地点头,帮她理了理被汗水粘在额前的碎发,“就是说,兄长就像父亲一样,会承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
听完何云闲的解释后,她立刻眼睛一亮,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用力一抹眼泪,眼眸一弯便笑了起来。
“那我懂了!云哥哥也是我的哥哥,我有两个哥哥,那就等于有两个爹!”
何云闲被她这孩子气的言语弄得一愣,随即失笑,心里那点郁气也散了不少。
他摸摸她的头,欣慰道:“对,温温真聪明。”
“有没有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心是齐的。”
正巧这时,那几个说闲话的孩子又探头探脑地出现,大约是见谢温温久久不归,或是又想来看她笑话。
谢温温一看见他们,便立刻从何云闲怀里站起来。
她一脸得意,挺起胸膛大声宣告,声音响亮:“我才不是没爹的孩子!”
那几个孩子只当她也跟她哥哥一块傻了,因为何云闲还在旁边,不敢过去推搡她,只捂着嘴暗暗嘲笑。
“那你爹呢?让我们见见呗。”
“云哥哥和我说了,长兄如父!我有两个哥哥,那就等于两个爹!”
“我有两个爹,你们有吗!”
她喊得理直气壮,小脸上满是“我比你们厉害”的骄傲。
那几个孩子全被谢温温这番话震住了,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全都愣在了原地。
“哼……算你厉害。”领头的那个孩子率先服输。
毕竟,他们真的都没有两个爹。
安慰好了妹妹,何云闲带着她一起回了家。
林莲花见他们一同回来,又见温温眼睛红红但神情已缓,心下明了,叹了口气也没多问。
她赶紧张罗着,给何云闲装米面和一些耐放的咸菜。
前几日采的野蕈、野菜也已经晒得差不多了,林莲花抓了一点给他带上,又单独装了些油盐调味。
“娘,我还拿了点栗子,你和温温留着吃吧,多余的可以存着做点栗子糕。”
“我晓得,你们小两口在山上注意安全。”
何云闲心中记挂着山上的谢冬鹤,不敢多留,拿了东西,又叮嘱了谢温温几句,便匆匆踏上了返回山上的路。
回到木屋,已是午后。
何云闲顾不上歇息,立刻忙活起午饭。他用林莲花给的米和鸡枞干,做了一锅简单的鸡枞菇粥。
滚水下米,再撒一把鸡枞干,小火慢煮至米粒开花,锅底变得浓稠便可出锅了。好闻的米香,与舌尖上那股菌子特有的浓郁鲜香融合在一起,足以抚慰大半日的劳累。
何云闲吃不了多少,只吃了一碗,余下的都是谢冬鹤就着咸菜吃完的,整整一锅全都吃净了。
歇息片刻后,谢冬鹤便起身拿上猎刀和弓箭。
眼神锐利,平常总板着的脸上竟隐隐有些高兴,像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上午砍竹子时,我在北边坡地看到了新的足迹,很深,是大家伙。”他语气里带着压抑的兴奋。
“应该就是昨天我们找的那头鹿,看蹄印和粪便,是头成年的公鹿,个头不小,就在附近活动。”
机会难得,大型猎物踪迹难寻,既然撞上了,绝不能错过。
谢冬鹤仔细检查了手里的弓箭和匕首,确认装备全都无碍,再叫何云闲带上屋子里那条无比坚实的绳索。
他们循着上午发现的踪迹,潜入北坡的密林。
谢冬鹤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尚带湿气的泥土,又仔细观察着被啃食过的灌木断口,笃定道:“错不了,它就在这片林子里,还没走远。”
他凭借着自己狩猎的经验,选中了一处那头鹿必经的狭窄地带布置陷阱。
和抓野鸡野兔的那套法子差不多,只是要更大,最后再掩盖上一层树枝、树叶,免得被猎物发觉,不肯踩进陷阱。
“就在这里。”
谢冬鹤检查了好几遍,确保只要有猎物经过陷阱必然会触发,也确保绳索都绑得足够坚固,不会叫猎物中途挣断了绳子逃跑。
“成了,它这两日多半会经过这里,早则今晚或是明早,晚则后天,再晚便抓不住了。”
山上的野兽都机敏得很,如果两三日都捉不住,必然是察觉到有危险存在,往别处跑了,错过了这关键的两三日,再想抓住也就难了。
何云闲听他说罢,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心下期盼着他们能抓到这头鹿。
他忍不住在心里算起这鹿能卖多少钱,一只兔子能卖五十文左右,野鸡要贵一些,能卖到七八十文,而一头鹿就更值钱了,即便刨去鹿皮、鹿角,光卖肉都能有三贯多了。
卖上一头鹿,他们家里那个破屋子也修得起了,甚至还有不少余钱,可以买些秋天的菜种子,若是能再买些鸡苗鸭苗就更好了。
何云闲其实是喜欢养鸡鸭的,摸起来毛茸茸的,还不像人那样心思复杂,每日只管喂吃喂喝,实在清闲。
只是他想想便歇了心思,谢家的钱又不归他管,哪轮得到他支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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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鱼肉饺子
晚上简单吃了些,他们二人便早早睡下了。
木屋狭小,床也窄,两人不可避免地紧挨着。经过这几天的亲密相处,何云闲已经渐渐习惯了谢冬鹤的触碰。
只是当谢冬鹤结实的手臂习惯性地环过来,将他揽入怀中时,何云闲的身体还是条件反射地僵了一瞬。背后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后颈。
何云闲努力告诉自己该放松,好好睡一觉。
可记忆深处,母亲那张在新婚夜后泪流满面的面庞,眼里恐惧的神情,依旧如同鬼魅般盘桓不散。
身体的本能远胜过他的意志,他只能尽量放缓呼吸,直到夜深了,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弛,抵不住困倦,慢慢睡去了。
夜里,何云闲果然被魇住了,梦中依旧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逼仄的新房,压抑的呜咽,何大伟混着酒气的粗鲁吼骂,还有母亲抓住他手腕时,那夹杂着酒气的冰凉泪水……
“都怪你,克死了你爹,害我落得这种境地!”
那话如跗骨之蛆缠得他喘不过气,一身冷汗涔涔,仿佛坠入冰窟。
“娘!”
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隐约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木屋的轮廓和身边人健壮的身形。
何云闲浑浑噩噩的,几乎分不清身边这人是谁,是何玉杰,还是何大伟?
环在他腰间的臂膀收紧了些,叫何云闲浑身一颤,满眼惊惧,下意识就要挣脱。
“做噩梦了?”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鼻端萦绕着皂角混合着山林间草木气息的味道,而非记忆中令人作呕的酒气与腥臭,令人安心。
何云闲终于发觉,身边这人是他的相公,谢冬鹤。
恐惧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黑暗中,谢冬鹤笨拙地用手掌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孩童,嘴里含糊地嘟囔:“不怕,我在。”
没有追问,没有不耐,只有最简单直接的陪伴。
何云闲闭了闭眼,缓缓地,将脸轻轻埋进谢冬鹤的胸膛,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
轻轻吸了口气嗅闻着他身上令他安心的气味,像是寻求庇护般,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往那热源深处偎了偎,手臂也主动回抱住了对方劲瘦的腰身。
谢冬鹤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愣了一下,随即将他搂得更紧,下巴抵在何云闲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