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楼厌觉得它纯属是在大惊小怪。
他又不是头一次来甪端门,虽算不上熟悉,但大致方位还是摸得清的。再说了,这山上又没有什么妖魔鬼怪或山禽猛兽,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
楼厌这么想着,一路带着貔貅涉山而过,绕过两条小路就到了月台。
甪端门占据十八界中最高的一座山峦,于此处可以观赏绝佳月色,故而取名叫“月台”。
此刻晨光稀薄,弦月已沉,天边凝着一层薄雾,透过那层朦胧的雾气,隐约可以见到月台上的人影。
他没穿校服,着一身竹绿色的宽袖纱袍,冷风瑟缩间衣袖翻飞,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头发半束,只斜插了一支竹簪,衬得那张脸越发懵懂无害。
楼厌下意识觉得那一身衣服极不衬此时的气节,但除此之外倒也没觉得有多异常。
貔貅长沉了些,抱久了难免累手,他换了一只手将小东西拎着走,刚往上拾阶两步,抬头就对上了魏修竹的视线。
他猛地震了一下,周身一个哆嗦。
只见魏修竹侧身坐着,撑起的手臂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臂。
借着稀薄的日色,可以看清那条手臂上正盘了一条白蛇,蛇身细弱,冰凉的鳞片正紧紧贴着魏修竹的手臂,从他的衣袖间钻进去,又从领口处探出头来。
艳红的信子吐出来,正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渗人。
纵使楼厌是狼也仍觉得毛骨悚然。
原来貔貅幼崽口中的魏修竹“好像撞邪了”是这样一副场景。
这热闹实在不好看。
楼厌已经在思考找什么理由抓紧时间离开这里,魏修竹却已经看见了他,慌乱至极抓着袖子将衣服拢起来,让那条小白蛇安安稳稳地盘在自己的衣襟里。
魏修竹站起来,双手背后憨笑一声,露出口腔里的那颗小虎牙,听语气是有些意外的:“楼师兄,你怎么来啦?”
楼厌的视线与那双杏眼对视片刻,随即不着痕迹地挪开,轻咳一声说:“还不是我师尊担心你,特意让我来看看。”
瞎话张嘴就来,他这时候倒是知道把衡弃春搬出来了。
魏修竹反应慢一拍,慢吞吞地“啊?”了一声,“神尊担心我做什么呀?”
楼厌拎起手里活蹦乱跳的小貔貅给他看,“诺,这小东西说你大半夜不睡觉爱跟一条蛇说话,怀疑你要走火入魔了。”
被卖了的貔貅:“咻?”
狼?你卖我??
楼厌面不改色地将小东西随手一扔,确保他四肢爪子着地,忽略他聒噪的控诉声,淡笑着看魏修竹,静等他的回答。
魏修竹“唔”了声,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连脸颊都不自觉地泛红。
他毫不怀疑楼厌的话里掺了水,拍了拍肩膀安抚里面的小白蛇,才又挪噎着嘴唇说:“没有走火入魔。”
“自上次四象山之后,师兄始终没有回来,甪端门的事务虽有掌门师尊操持,但蛊宗上下还是没了主心骨,我更担心师兄是出了什么事……”
他说到这里不由地顿了顿,再抬眼时竟多了抹小心翼翼的神色,像是怕楼厌骂他,声音也低了许多,“我整夜难以安眠,只好把心思都放在饲养小兽身上,幸好!”
他眼眸一亮,扯开自己的衣领将那条小白蛇捞出来给楼厌看,语气兴冲冲的:“幸好我找到了这条小蛇,它虽然是我从四象山上捉回来的,但竟十分粘我,只要与它待在一起我就觉得心安。”
他这样伸手一递,楼厌才真正看清了他口中那条白蛇的样子。
只见蛇身细长银鳞细密如雪,通体雪白。三寸长的身子缠在魏修竹的手臂上,竖瞳如墨,吐信时露出一点猩红。
它抬头寸许,凑到楼厌手边,对着他重重地“嘶”了一声。
楼厌弹跳躲开。
“不要吓到楼师兄。”魏修竹连忙将小白蛇抓回来捧到手心里,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要是师兄在就好了,他一定也会非常喜欢你的。”
似乎是感受到楼厌对这条蛇的不喜,他将小白蛇搂得更紧了一些,甚至安慰似地在它头上吻了一下。
他要爱上这条小白蛇了。
楼厌看着这幅诡异的画面,不由地将这条蛇与浮玉生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一时间连上一世魏修竹囚禁浮玉生的传闻都有了源头可以回溯。
傻孩子。
楼厌哀叹一声。
那就是你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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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37章 四象山生异
两方寂寂。
魏修竹的状态简直比走火入魔还要严重一些, 楼厌总算信了貔貅幼崽的话,还没想好要不要将实情告诉魏修竹, 远处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楼厌举目望去,正看见南隅山带着几个弟子一同过来。体型硕大的重明鸟就坠在他们身后,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楼厌心道不好。
从花潭镇回来之后,衡弃春曾去南隅山那里述过,他必然知道自己杀谭承义的事,所以衡弃春才罚他将《天机录》抄录百遍。
如今书还没有抄完,楼厌一个戴罪之身委实不敢让南隅山看见自己, 他想了想, 抬腿就要溜之大吉。
“撕拉——”
一道布帛碎裂的声音传来,楼厌呆住, 猛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缓慢扭头顺着声音的来源看了一眼, 果然看见那只万恶的貔貅幼崽正死死拽着他将要碎成两截的衣摆,眼泪汪汪地问:“咻——”
狼狼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楼厌咬牙切齿地扯回自己的衣服,抬腿想要踢小东西又不忍心, 压低了声音吓唬它, “让开,再不走就要完了!”
“什么就要完了?”再一抬眼,南隅山已经拾阶上了月台, 站在他面前问。
楼厌脸上的所有表情在一瞬之间全部僵化, 过了许久才演化成一点儿带着乖顺的笑, 低低唤了一声:“师伯。”
不知为什么, 自从那一日在应诫堂目睹了南隅山狠罚衡弃春,他就对他上一世的这位手下败将生出许多畏惧的心理。
总之就是怪怂的。
南隅山睨他一眼,想着或许是弃春因他受罚的事震住了这小崽子, 这才让他看起来乖顺许多。
老话说一个猴儿一个栓法,看来这法子是有用的。
“非甪端门下的弟子来此处都要事先递拜帖,弃春没有告诉你这个规矩么?”
楼厌闻言先瞪了那只重明鸟一眼,果然见那正义凛然的家伙不自然地躲开了视线,必然是它告状无疑。
但南隅山的视线正灼灼盯着他,楼厌实在抽不出时间与一只鸟打嘴架,满腹心思都放在了要怎么将这件事情搪塞过去上。
若说他知道这一规矩,此刻冒冒失失闯进来恐怕逃不了责罚;可若说是衡弃春没有告诉过他,那恐怕又要连累他师尊受训斥。
怎么选都得不偿失。
日边晨阳已经悄然普及时间,月台上的砖瓦草木都在这清透的光线中一点一点显出轮廓。
沛泽植被,秋意顿生。
楼厌将视线落在貔貅幼崽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上,很快就打消了将这小东西卖了的念头,眼前总浮现出离开神霄宫时衡弃春伏案替他抄书的身影。
现在回想起来,纵使他神力通天、神骨挺俊,也难以遮掩伏案抄书时的疲惫感。
他明显已经抄了一夜的。
现如今天光大亮,又一个多时辰过去,若是没有猜错,他恐怕还在替自己抄书。
就没见过这么一根筋的神。
楼厌默默地呼出一口气来,心想算了。
他师尊大发慈悲替他抄书,纵使他再想报复,也总不能在这种时候将他拖下水,有什么错自己认了算了。
“是我……”
“是我!”
楼厌只吐出两个字就被人打断。
魏修竹慌忙拢着袖子从南隅山身侧挤进来,两只手紧紧抓着袖口,一张脸被此刻的阵仗吓得惨白。
但小孩儿挺讲义气,这种时候还不忘要帮楼厌脱罪,“是我请楼师兄过来的,所以才没有拜帖,师尊不要责怪师兄。”
南隅山显然不信自己这个老实徒弟的话。
他眯起眼睛,仔细审视魏修竹的神情,随即轻笑一声,“你请他来做什么?”
魏修竹没有听出这句话里的轻蔑,老实巴交地攥着袖口低头说:“就是……就是探讨一下……”
“跟他探讨?”南隅山嗤笑一声,看向楼厌的目光越发鄙夷,“跟他探讨怎么做不孝子弟么。”
魏修竹并不清楚楼厌与神尊之间的那些牵连,一时接不上这句话,张了张嘴,求助性地看向楼厌。
他楼师兄正恶狠狠地磨着后槽牙,一双上挑的眼睛径直与南隅山对视,似乎只要再多等一刻,他就可以扑上去咬断对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