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拢起衣袖,拨开背楼厌弄得一片狼藉的桌面,仔细挑了一沓干净的宣纸用镇纸砸了,而后提起笔来,一笔一划地伏案写字。
楼厌目力极好,伸长了脖子就勉强可以看清衡弃春笔下的字迹。
九州在野,洪荒六界……
居然真的是《天机录》的首句!
细想也是,衡弃春修为几千年,对六界中的灵书秘籍早已经了如指掌,更不要提这样一本入门级别的《天机录》。
他恐怕早已经倒背如流了,不需要看书就可以默写出来。
只是……
楼厌咬着后牙攥了攥自己的衣摆,只是他没有想到,衡弃春居然替自己抄书。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挺怪的。
好像他那高高在上的师尊终于从神坛上走了下来,重新变成了当年那个挽袖屈尊、替他洗干净了尾巴的好人。
真的,他如果不讨厌的话,其实还是挺好的。
楼厌心里再度冒出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这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认为衡弃春是个好人!
本座莫不是真的有病。
楼厌苦思无果,盯着衡弃春默书的侧影看了好半天,最终还是认命地挪了挪膝盖,自己从他师尊手里截下一半的宣纸,比着书页一笔一划地抄录起来。
近一个月,师徒两人几乎都没有离开过神霄宫。
楼厌每日睁眼就抄,除了吃饭睡觉其他的时间全部用来抄书,如果自己肯低头去衡弃春面前哼哼唧唧地卖个可怜,那么还将有幸得到他师尊的垂怜——衡弃春会大度地提笔替他抄几遍。
桌案旁抄好的书文已经堆到人的小腿高,楼厌每日睡前都要将它们重新点数一遍,照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他就可以全部抄完。
出门!他要出门!
狼快要被憋死了!
这天楼厌数完,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的被子入睡,夜里却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里他被一块巨石压着,半点儿灵力都使不出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挣扎过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甚至恍惚地想,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上一世被衡弃春杀死之后不能轮回、只一缕孤魂游荡在天地间时的感觉。
也是这样令人窒息与沉重,恨不得立刻死去。
等一下……
楼厌努力举起双手,想要将自己身上的那块“巨石”向上托举起来,但触手却一片冰凉,似乎是什么长着鳞片的巨大怪物。
他不由得又想起前世将他送进死路的那条鲛鱼,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唔!
楼厌猛地颤栗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
然后就与趴在他胸口处的貔貅幼崽对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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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狼:他居然在替本座抄书……
第35章 百兽震心神
“咻!”
狼狼!!
貔貅幼崽十分焦急地唤他。
楼厌费力地呼出一口气, 觉得自己胸上那块皮肉都要被这小东西压紫了。没顾得上计较它过于亲昵的称呼,再次努力推了推, 终于让小东西挪动一下,蹲坐在他的小腹上。
天还未亮,正是黎明前最暗的那段时间。
屋里没有掌灯,楼厌借着外面一点儿月色与它对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不是在甪端门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两句压低了声音的话硬生生被貔貅幼崽听出了几丝关切的意思, 小兽立刻伏在他的身上“呜呜”哭泣起来, 哭得狠了,竟连肩膀都开始抽动。
楼厌只觉得自己的额穴猛烈跳动起来。
他挪动着坐起来, 看着这只抱着他腰腹不肯撒手的小东西,丝毫都没有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只耐下心来问:“怎么,甪端门有人欺负你了?”
不知是不是连日抄书的缘故,楼厌竟然真的很沉得住气, 貔貅幼崽大哭过后又觉得他有些陌生, 忍不住伸爪子捏了捏他的脸,直到楼厌冲他呲了一下犬齿才放下心来。
这真的是狼狼。
貔貅很快又挤出几滴委屈的眼泪,抽抽搭搭地开口:“咻咻……”
狼狼我很想你呢。
楼厌浑身一凛, 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
“咻咻……”
甪端门里关着好多上古凶兽, 我很害怕他们。
“咻。”
我一直都很想念你和神尊。
“咻咻咻。”
狼狼你有想我吗?
楼厌满是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将那一身的鸡皮疙瘩抖落在地, 然后伸手掰开貔貅幼崽的嘴巴,确认之前被衡弃春喂进去的金子都还在里面待着。
没有被掉包,这就是他们带去花潭镇的那一只, 如假包换。
那可就奇了怪了。
楼厌躬身坐在床上,眯眼看着这只呜咽的小兽,开始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
有古怪。
小东西从前一见到自己就骂骂咧咧吵个没完,怎么只是一月未见,它就像是变了个兽。
不仅不骂人了,还不远万里趁夜前来伏在他的身上诉说思念。
嘶……
莫不是被人下了什么咒吧。
楼厌松开貔貅幼崽的嘴巴,两指并拢,作势想要掐个诀出来试探一下。
指尖金光浮动,他才募地想起衡弃春就在隔壁,若是这点儿灵力的波动惊扰到他,恐怕他和貔貅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楼厌索性收了灵力,捏住貔貅幼崽后颈处的两块鳞片将小东西提了起来,在夜色中盯住它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你到底遇见什么了?”
他直接堵死小兽的后路,“要是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把你送回甪端门,并且把你半夜偷跑出来的事情告诉魏修竹,看他怎么收拾你!”
这招确实有用,貔貅幼崽立刻被吓得缩了一下脖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巴着挤出好几滴眼泪,全落在楼厌的手背上,看起来怪可怜的。
“咻……”
狼狼……
楼厌皱了皱眉,掐着它脖子的手越发收紧,引得小兽在空中剧烈地扑腾了一下。
“咻咻咻!”
手下留情!不要再掐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楼厌这才松了手,貔貅幼崽挺大一团“哐”的一声摔回到他的肚子上,激得楼厌不自然地蜷了一下身体。
“说!”他冷着脸硬撑。
貔貅幼崽哼唧着抹了会儿眼泪,这才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咻咻,咻咻……”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
“咻咻咻!”
觉得魏修竹很奇怪!
楼厌愣了一下,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和魏修竹有关。
那小孩儿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能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
“他怎么你了?”
貔貅欲言又止了好一会,终于在楼厌探究的目光下磕磕巴巴地说:“咻咻咻咻咻。”
魏修竹的师兄不见了,他每晚都在甪端门里借酒浇愁,好几次都被我撞见了。
我觉得他好像撞邪了,他居然会跟一条蛇说话!
楼厌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跳起来,丝毫不顾因他这一动作而滚落到地上的小貔貅,单手抓过床边的衣服就往自己身上套。
貔貅幼崽捂着屁股控诉:“咻咻!”
你要干什么!!
楼厌冲它露出个笑,一对虎牙就在口腔里明晃晃地挂着。
“快起来,带我去甪端门看看热闹!”楼厌说,“老子已经在神霄宫里关了一个多月了,我倒要看看魏修竹跟蛇说话是什么样儿的!”
楼厌想得很痛快,趁天色还早,他带貔貅幼崽去甪端门逛一圈就回来,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但悄声抱着小兽出门时,他却猛地顿住了脚。
隔壁有灯。
衡弃春居然还没睡。
“咻?”
怎么了?
楼厌没答,反手捂住小兽的嘴巴防止它出声,然后扒着衡弃春的门缝向内看去。
一盏油灯泛着微黄的光晕,照出那个伏案的身影。
依旧是那身水色长衫,宽大的袍袖被他半挽起来,露出一截素白纤细而又骨骼鲜明的腕子。他执笔蘸墨,如当日教授楼厌一样,在宣纸上默出端正朗润的字迹。
他居然……还在抄书吗?
楼厌攀着门框的那只手不由收紧,心里忽然闪过一抹别样的情绪。
天光将亮,他显然已经这样伏案坐了一夜,抄好的宣纸放在那里厚厚一沓,而自己却还肖想着逃出去看热闹……
堂堂六界神尊替犯了错的徒弟抄书,这很难不让人觉得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