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背后的人久久没有声响,玄黎此刻开始庆幸,还好宣禾音是个波澜不惊的性子,还好她恬淡少语。
宣禾音静静地听完,轻吸了口气,微蹙的眉尖仍旧拧着。
还是不对。
玉华门的史典她看得出问题,立场不同,执笔者当然不会说玉华门的不好,但听了亲历者玄黎的讲述,宣禾音还是没觉得逻辑通顺。
宣禾音想了又想,忍不住开口:“若真如阁下所言,那你是怎么从炼妖阵法中活下来的?”
玄黎转过身来,脸颊还有水渍,眉眼却已经冷淡了下来:“或许正像掌门说的那样,本座福大命大。”
她讽刺道:“倒是你们的素玄真人,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给本座设圈套,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有没有气晕过去?”
宣禾音默了默:“她死了。”
玄黎一愣,随即又不甚在意地哈了一声:“她当然是死了,三百多年,云墨就算是再天赋异禀,也活不了这么大岁数。”
宣禾音:“她死在了二十九岁,乾丰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三。”
玄黎怔然。
过去太久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总算记起来那是什么日子——她被骗进炼妖阵法,陷入沉睡的那一天。
实际上相比较而言,玄黎记忆深刻的反而是前一日,十一月初二。
天气逐渐冷了,两人找了个山洞过夜,外面的冷风刮在脸上和刀子一样,那总是一身单薄白衣的女人到底是扛不住了,和玄黎紧挨着缩在山洞角落,汲取她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
夜深露重,云墨越挨越紧,半个身体都蜷在玄黎怀里,还拿她暖烘烘的尾巴捂脚。
玄黎很想一尾巴抽她个嘴巴子,忍了又忍,还是勾起她冰冷的双脚,用绒毛厚实的尾巴团团裹住。
“十一月初二了,时间过得真快。”云墨呵出一口白气,感慨,“明天应该就能找到降妖塔的位置了。”
玄黎翻了个白眼:“你天天都这么说。”
云墨笑得眼睛弯起来:“你也天天都信。”
玄黎别过脑袋,不理她。
云墨戳戳她的肩膀:“诶,要是真有人妖和平相处的那一天,你想干什么?”
玄黎:“当然是继续做我的妖王,统领西南百万大妖,给他们立规矩,像你们人类那样,建立妖界的法律和秩序。”
和云墨同行这么久,玄黎感触很深。
人妖两族闹到今天这个样子,妖精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许多妖天生道德意识淡薄,受兽性驱使,只知道弱肉强食,视他人为蝼蚁,肆意践踏无辜的生命。
玄黎暗下决心,等哪天不打仗了,她一定要腾出手来好好整顿那些到处惹事的妖精,定下细致严苛的规矩,约束他们的行为。
云墨笑笑:“那挺好的。”
玄黎转过头来:“你呢?到时候想做什么?”
云墨:“我之前跟你说过,到乡间开个专给猫儿狗儿治病的小药铺,不当道士了。”
“你?不当道士?”玄黎露出不信的表情,“你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会舍得放弃你在道门的一切?”
云墨幽幽叹息:“舍不舍得都没办法。我把降妖塔的位置透露给了你们,怕是要被道门人人喊打,万一被逐出师门,我就没地方可去了。”
玄黎被她故意摆出的可怜样逗笑,扬起下巴:“谁叫你活该。”
云墨又往她这边挪了挪,在玄黎耳边小声道:“到时候我就来投奔你,在你的领土内开药铺。”
玄黎被她呼出的气息弄得痒痒的,忍住了缩耳朵的冲动,道:“投奔我干嘛?你的药铺在哪不能开?”
云墨理所当然:“不一样啊,妖王殿下可以罩着我。万一医患关系不好,我还能有个靠山不是?”
她说着,用胳膊肘顶了顶玄黎的肩膀,力道轻得像撒娇,玄黎得意得尾巴翘起来了,嘴还硬着:“我才不罩着你。”
……
后面云墨说了什么玄黎已经记不清了,她用手撑着头,神色恍然。
前一天还眼睛弯弯地和她畅想未来的人,怎么会在第二天就死了呢?
云墨是个道士,是出身正统道门的天之骄子,她可以自私自利、不择手段,道士多薄情寡义,玄黎是知道的。
恶人应该活得更长才对。
这么想着,玄黎一下就看穿宣禾音,万分笃定:“你在骗我。”
“老话说,祸害遗千年,云墨那种前无古人的大祸害,不得活个一两百岁?”
宣禾音垂眸,沉默。
玄黎死死盯着她,眼睛红了,吼道:“你说话啊!云墨是你们的素玄真人,你们玉华门的人不是最清楚她活到多少岁了吗?”
宣禾音总算抬起头来看她,语气平静:“史典记载,素玄真人卒于乾丰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三,享年二十九岁。”
“天之骄子陨落,道界震惊,除了玉华门,此事应该在各大道门的史典里都留有文字记述,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别的门派求证。”
有什么东西“铮”地一声瞬间绷断,玄黎突然崩溃了。
宣禾音静静地看着她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瘫软在地上,神情空白的脸颊上淌下两行泪。
多可笑啊,那个满口谎言,冷漠薄情的道士,居然只活了不到三十岁。
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她多行不义必自毙?
仇人下场凄惨,玄黎觉得自己应该畅快大笑,但她试着扯动唇角,却尝到了淡淡的咸涩。
她木然地用手摸了一把,不知道哪来的水渍。
良久,玄黎才像回过神来似的,僵硬地抬起头,声音沙哑问:“……她是怎么死的?”
宣禾音顿了顿:“不知道。”
“不知道?”
宣禾音:“等我们的人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地上一片狼藉,炼妖阵法被毁了大半,素玄真人的生息已灭,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玄黎脑中轰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宣禾音。
宣禾音望着她,缓慢启唇:“神魂俱碎,超度不得。”
第86章
神魂俱碎, 超度不得。
听见这八个字时,玄黎的精神好像被抽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掌门殿的, 浑浑噩噩,下意识抬头一望, 被头顶的太阳刺得晃了眼。
玄黎用手背挡了一下, 眯起眼睛, 只觉得眼前光影虚幻,越是努力想要看清, 就越是模糊。
脚下刚探出一步, 她突然失去意识,整个人直接栽了下去。
耳边传来惊呼:“阿黎!”
-
玄黎久违地梦到了云墨。
那女人依旧是一身白衣不染纤尘, 站在远处,温和地看着她笑。
“云墨!”
玄黎大喊一声,红着眼睛追上去,颤声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跟人勾结, 给我设下圈套?”
“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说话!”
云墨仍旧只是笑, 不作言语,身影渐渐模糊了,玄黎快步跑过去, 却扑入一场大雾中,四下茫然。
……
睡梦中的玄黎不安稳, 林溪轻手轻脚关上门,担忧的眼神不时望向屋内,问胡颐:“胡处长, 阿黎怎么样了?”
胡颐:“没什么大事,短时间内情绪起伏太大,精神承受不了所以晕过去了,休息休息就好。”
“情绪起伏太大?”林溪蹙眉,想起玄黎走出掌门殿时的失魂模样,心头往下一压。
胡颐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溪:“胡处长有话直说。”
胡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殿下悲伤过度,这几天估计都有点精神恍惚,林小姐多注意一点。”
林溪一愣,眸光微黯:“好,我会注意的。”
……
“云墨!”
眼看人影越走越远,玄黎气急大喊,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时头晕目眩。
只是个梦。
看见周围熟悉的环境,玄黎呼出一口气,疲累地捏捏眉心,胸口的闷意却没有半点减轻。
云墨……
宣禾音的话犹在耳畔,玄黎眉眼沉郁,轻微的头疼发作起来。
时间回到半天前,掌门殿内。
宣禾音:“阁下,这其中或许有隐情。”
宣禾音:“立场不同,褒贬不同。要是真像阁下说的那样,是素玄真人引诱你进入炼妖法阵,史典大可据实挥墨赞扬,没必要用尽春秋笔法,蹩脚地去粉饰真相。”
“何况,素玄真人大半年时间都和阁下日夜相处,她哪来的时间去布置炼妖阵法?阁下是依据什么,认定的一定是素玄真人设计诱骗你?”
玄黎当时反驳了回去:“云墨是你们玉华门的弟子,阵法的事不用她亲力亲为,门人布阵配合,她只需要把我骗过去就可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