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她走出了房间，一步一步的，朝着属于自己的病房走去。
每走一步，她就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要当真，这里只是你的梦。
这里的每一个人，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只是你死前的执念化作的泡影，只是一戳就破的虚幻。
要阻止梦境继续，只要让自己醒来就好了。
没错，醒来就好了。
地面上的通道被设下障碍，天台四周也被封死，房间里的窗户也被封锁，但是...
还有一个地方。
突然，莉莉子加快脚步，本就时刻关注着她的路过的病人、护士都是一惊，尤其是后者，一边叫人，一边匆忙跟上。
莉莉子听见身后的追赶与呼唤，不理会，继续奔跑着，来到幸村精市的病房前站定，一拧门把——
开了！
她毫不犹豫的将门推开，反手锁死，被关在门外的医生、护士、闻讯赶来的保安都只能敲着门，又说着那些希望她改变主意的话。
一声声的劝阻没能让她回心转意，唯一能改变她主意的人此时也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昏睡。
莉莉子来到窗台边，拉开窗帘，将房间主人的花朵抱到床头柜上放好——
门外的人声更丰富了，还出现了几个她方才听过的声音。
莉莉子对开锁的声音很敏感，即便这样的声音在喧闹中再微小，她也没有错过。
拉开窗户，上身已经探出窗外，双手撑着窗沿即将就此翻出——
却被人拦腰抱住。
莉莉子本能的想要扒开那只拦在腰间的手，却纹丝不动，比天台上的铁网还要坚固。
更多的人声从身后传来，而窗外的景象也开始离她越来越远。
挣扎间，莉莉子和那个阻拦者一起坐到了地上。
她垂头看着眼前的地板，耳边嗡嗡作响，很多人在说话，可她什么都听不清。
她只知道自己这一次...又失败了。
“为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
“为什么连这种事都做不到？”
她感到喉咙一阵发堵，眼前也变成一片模糊。
“我已经...不想再做这个梦了啊。”
当镇定剂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莉莉子彻底失去意识。
曾竭尽全力想要推开桎梏着她的手臂的双手，此时也无力垂落，只是在砸向地面的瞬间，被一直单膝跪坐在她身前，却再一次被她
视而不见的人，轻轻握住。
而在她身后，从进门开始就不曾放松一丝力气的真田，此刻也终于松了口气，但只是在心里。
乖巧的跟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的睡颜就在眼前，他也不希望自己懈怠下来的呼吸，惊扰了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人。
在周围人的帮助下，他从地上站起，连带着靠在自己身上的莉莉子一起，最后，又将人交出去，由医院的工作人员将她送回那间属于她的病房。
一切结束后，在场的所有人才彻底放心下来，除了依旧看向门口，始终沉默的幸村。
“原来不是在开玩笑啊。”切原赤也突然想起她在天台上说过的话。
“切原...”丸井文太小声提醒。
切原赤也这才注意到幸村此刻的表现，当即噤声。
“不该放她一个人离开的。”
对于幸村的话，究竟是自责还是自我提醒，没有人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连他自己也不能。
莉莉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尽管不愿意承认，但眼前的天花板，已经是她熟悉的事物了。
“要起来吗？”
听到这个声音，药物作用下短暂脱离的记忆瞬间回归，莉莉子偏过脑袋，就看见幸村精市正坐在自己床边，脸上的微笑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一样的平和，一样的温暖。
只可惜，现在的莉莉子，什么也感受不到。
不仅如此，她发现自己连从床上坐起来都做不到，最后还是在幸村的帮助下，才勉强支起上身，靠坐在被人调高的病床上。
她的窗帘一直是拉开的，因此，夕阳才得以畅行无阻的进入。
莉莉子看着窗外，表情平静：
“刚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我觉得这肯定是个噩梦。”
幸村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同样，视线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不知道是因为他没有接话，还是因为说话的人自己决定，总之，莉莉子的话题转移的很突兀。
“第一次见到小柳诗音的时候，我也在准备醒来，她也跟你拦住她的那次一样，差点就要摔倒了...她真的是个没有运动细胞的家伙。”
跟她认识的那个人一样，人人期盼的体育课，只有她避之不及。
莉莉子听见幸村轻笑了一声，她有些无奈，她的笑话从来无法收获任何回馈，但有时正经说出的话，却会在无意识间惹人发笑。
“我也接住了她，但自己也摔了一跤，不怎么疼，梦都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我还很奇怪，明明躲开了监控，明明也没有人跟着，为什么每次逃跑都会被发现，后来才知道，就是她在偷偷跟踪，还把情报告诉了本田他们。”
“我问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她却反过来问我为什么不配合治疗。”
“她还说，不乖乖配合治疗的话，会死掉的。”
幸村自然也注意到了小柳诗音这个孩子有着过分成熟的心智，但听到这句话，还是下意识皱眉。
“没有人教她这么说，是她自己发现的，因为她真的有一个在这里去世的朋友，那个孩子，才七岁。”
“那孩子不喜欢吃药，打针的时候也喜欢四处乱跑，诗音一直以为，是她总帮着她逃避治疗，才害她变成那样。”
透过玻璃窗上的倒影，莉莉子看见幸村的此刻的表情，她继续说：
“听完这个故事，我感觉很糟糕。”
“因为这个故事太真实了，一个人因为过去的错误惩罚现在的自己，哪怕是毫无逻辑的因果...但人心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
“因为太真实，所以我可能...并不是在做梦，我这样想过。”
“但是我看见你了，那一天。”
莉莉子转过头，沉默的视线就此对上，像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
只是这样的巧合没有让她心生喜悦，即便那一天的她曾真切的笑了出来。
“因为你，我确信这还是一个梦。”
“但是...”
再一次，她又开始看窗外已经所剩无几的日光。
“不是噩梦了。”
直到最后一丝余晖也被夜色淹没，幸村才说出了，他在等她醒来的时候，一直想说的话：
“不是出去，而是结束...这才是你想要的。”
“嗯。”莉莉子承认的很干脆。
也许从选择说出那番话开始，她就决定毫无保留。
“莉莉子是比起快乐，更想要真实的人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还有一句自嘲：“我才没那么坚强。”
“那为什么要结束。”
为什么要结束。
为什么。
莉莉子有很多理由。
比如她没有勇气继续，比如她没有理由继续，比如她觉得再来一次也毫无意义，再比如，比起□□，她的灵魂已经先一步死掉了。
被强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
但最后，她只是说：
“假的...终究还是假的。”
“我也是假的吗？”
莉莉子听出这句看似自然的询问里，刻意表露的委屈。
装的。
她想。
于是看穿一切的莉莉子冷漠无情的回应：
“嗯。”
就在这时，莉莉子看见倒影中的幸村朝自己靠近，而后牵起她垂放在被面上的左手，慢慢的，放在他的胸口。
莉莉子瞪大眼睛，声音都卡住了。
“你...”
“证明环节。”他说。
安静中，莉莉子终于听见，不，这次是触碰到了。
掌心之下，有鲜明的体温，还有一颗，不甘的、控诉着的心脏。
每一下震动，都是最有力的证明。
虽然不知道复杂神色中有多少怀疑，但至少，他让她动摇了。
幸村精市笑了。
“我没法给神明大人对她有利的预言。”
“作为信徒，能做的似乎就只有祈祷了。”
“不要结束。”
“一起离开吧。”
如果眼泪也算神明给出的回应，那么幸村接住了，用双手。
尽管茫然的神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任由他的手指拂去神像之上的泪痕。
莉莉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觉得，幸村刚才向她证明的事实，又被他自己亲手推翻了。
还有比这更虚伪的梦吗？
可就在这时，莉莉子的耳中传来一道急促的电流声，紧接着，一道童音骤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