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实在是太郁闷,他把自己一个人从中午关到了晚上。
昨天,去布鲁斯酒吧之前,因为紧张,兴奋,根本没吃东西,今天一天更是滴水未进。饿到半夜,饥肠辘辘,翻来覆去在床上摊起煎饼,情绪越来越低落,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自我怀疑重又登场,让他深感人生不易,世事艰难,年纪轻轻就开始不停地叹气。
而且,余行郡今天都没有叫他下楼去吃晚饭。
虽然是自己先不要“负责”的,但在目前这种悲观的心境之中,竟然就很没道理地产生了一种被抛弃的伤感。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蒙着脑袋难过地想。
另一边,余行郡也没睡着,虽然精神上已经极度疲惫,但身体还是很兴奋。
因为有了昨晚春风一度的欢愉,孤寡了25年的躯壳终于尝到青春的滋味,魔盒一经开启,竟好像再回不到从前。
凌晨两点半,实在无法忍受,打算自己想办法解决,却听到卧室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吓一跳,警惕地撑起上身,眯起眼睛看,屋里还是只有空气净化器的亮光,一个鬼似的人影把门推开一条宽缝,迟迟不进来,站在那里踌躇。
“谁?”余行郡慢慢举起床头的金属台灯,肌肉绷紧了,如果来人是入室的歹徒,则准备对其一击毙命。
“我。”那黑影却发出熟悉的声音,把门缝拉大了,犹豫着从暗处现身。
“你?”余行郡看着温照原抱着枕头被子蹭到床前来,表情松弛下来,却又立刻冷冷地板起。
他不想说话,想让对方明白自己此刻的心寒,在蓝光中对视片刻,还是温照原先开口,怯怯地问了一句话。
他问:“你说,我真的很差吗?”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余行郡闭了闭眼,在心里对自己做了半分钟开导工作,然后认命,伸手啪地把床头灯打开,拍拍床:“坐。”
温照原已经换上了他自己的睡衣,很普通,很合身的加厚棉衣,把整个人团得柔软,可爱,他爬上床,抱着被子,在余行郡旁边拘束地盘腿坐。
“你讲讲,”余行郡还不想给他好脸色,语气却已经不自觉地温和起来,“你那剧本讲了个什么故事?”
第42章 真的喜欢我吗?
“讲的是,”温照原说,“一只住在地下室的老鼠人。”
主角竟然不是人?余行郡于是追问:“所以是个动画片?”
“不是,是真人演员戴的老鼠头套。”
“……”
余行郡:“那老鼠人怎么了?”
温照原:“老鼠人和他的伙伴从小住在地下室,成年后,其他老鼠都会穿上西装,到地上去,模仿人类的生活。”
“为什么模仿人类的生活?”
“只要装成人类的样子,就可以光明正大在阳光下行走,但要付出的代价是需要不停地工作,像所有995的打工人一样。”
余行郡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这个故事的影射内涵好明显。
他继续问:“主角老鼠人做了什么事?”
“主角老鼠人不想成为人类,一直生活在地下室,白天睡觉,夜里出门在大马路上捡别人丢掉的面包,收集雨水,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这样也过得下去??哦……但其实这本来就是一般老鼠都在过的生活。
“所以,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后来,一个冬天,下了场大雪,大路封锁起来,老鼠人很久没能找到食物,幸福地在地下室死去了。”
余行郡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大力掐住温照原的脸,往两边扯,狠狠地问:“你哪里像老鼠了?”
“没说我像老鼠啊,”温照原扑腾扑腾,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吃痛地揉揉脸颊肉,“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你不要代入感那么强嘛。”
余行郡怒气冲冲:“不想工作每天躲在小阁楼里不就是你吗?”
“哎呀,”温照原跟他说不清,“有从现实里取材,和真有个百分百的原型还是不一样的啦。”
余行郡瞪他,在灯下看他的脸,只见非常标致的小脸上,比平时更多一层纱样的愁容,但也不是多么沉重的消极,倒不至于上升到生存的危机上去。
幸福地死去,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一个年纪轻轻,健健康康的小孩,竟然产生这样的期待,无论如何都是很不应该!
“你真没想过死?”余行郡问。
“我才不想死呢,我还得给爸妈养老,不然以后我哥一个人压力多大,多可怜啊。”温照原很诚恳地回答,没有在说假话。
余行郡又沉默了,半天才能找回冷静的声音,重新关注到仅仅作为作品的剧本上去。
他对温照原说,你的问题,根本不是有没有什么狗屁“欲望”,你是没有面向观众,没考虑受众需要什么,你能为他们提供什么,而那种虚无缥缈的艺术价值,只能坐等有地位、有话语权的人发现,定夺的权力全在个别人手上。
而且,其实我们也并不知道里头会有什么门道,甚至是什么交易,缺少平台和引荐人,上升的渠道可能就是很有限,如果你现在想要成就感,我觉得可以先换条路试试看。
温照原:“哦。就是要回到现实主义吗?”
余行郡:“是要你更了解‘人’。”顿了顿,“而不是老鼠人。”特意这样强调了。
他真觉得,自己很像个苦口婆心的老父亲,为孩子的心理健康和职业发展操碎了心,很想要调动自己所有的经验,和能提供的资源,给小孩铺一条踏踏实实的出路。
于是,他提议,年后,大约在三月中旬,江滨市展览中心有一场食品展会,让温照原到时候过来玩玩,多见见人,不要老是闷在家里,闭门造车,特别不好。
那时候,他也想带温照原见见江益,看能不能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可以给小孩尝试。
温照原却在关心别的事情:“食品展会?是可以免费吃东西吗?”
余行郡:“……这么爱吃,我看你食欲不是挺旺盛的吗?”
温照原:“哎呀……能不能别再提欲望的事儿了,真的好丢人啊!”
凌晨三点半,温照原困了,把自己的被子裹在身上取暖,昏昏欲睡地点头,余行郡问他要在这里睡吗,他却如梦初醒般晃悠悠站起来,伸长胳膊,把自己的被子枕头重新揽回怀里。
他情绪缓和多了,又恢复了惯常的那种平静,说:“不打扰你了,我上去了。谢谢你今晚跟我聊天。”
走到门口,要出去的时候,却又回头,劝告道:“那个……你也不要老是熬夜了,工作那么累呢,容易猝死,尽量早点睡吧。”
我睡不着都是因为哪个小混蛋?余行郡想拿枕头丢他,却见那身影迅速地闪进门缝后,消失不见了。
温照原走了,余行郡还一直在想“幸福地在地下室死去了”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总有种画面在眼前浮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大耳朵,圆眼睛的小老鼠,在地下室的角落里将自己缩成一个球,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幸福吗?不知道。死了吗?确实是死了。余行郡几乎产生心理阴影,第二天,江滨市好巧不巧又下起暴雪,到了夜里,即使开了空调暖风,人也是手脚冰凉,难以入眠。
这是近几年来最严酷的一个冬天。
雪下了几日,余行郡天天失眠。
这夜,他实在辗转反侧,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楼下每日被细细清扫,到了晚上却又以惊人速度厚厚积起的绵绵的雪,沉思片刻,拿着枕头上楼了。
进入冬天以后,温照原阁楼的门就不关了,也不许余行郡关楼下的推拉门,这样一来,下面空调的暖风由于密度原因上升,自然能将阁楼上面烘热,不需要他再花额外的电费开楼上的空调。
余行郡摸上去,见人已经睡了,也不客气,直接挤上单人床,一把抢走半床被子。
温照原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个人,魂儿差点吓得飞出去。
这床狭窄,要容两个人安身,只能紧紧搂抱成为一体,余行郡从背后把小孩收入怀中,手覆在人肚子上,感受到温热、因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躯体,才安心地舒了口气。而温照原这时候认出了他身上沐浴露的气味,却更害怕了,剧烈地挣扎起来。
“动什么!不许动!”余行郡像警官,严肃制止对方不识好歹的抗争行为。
“你想干嘛?”温照原刚从安全的熟睡中被强拽出来,这种亲密拥抱又唤起了一些留存在感官里的记忆,这才几天过去,这里痛那里酸的地方,都还没恢复,特别害怕被不由分说地强搂强抱。
而余行郡总有话讲,而且理直气壮,说已经想好要温照原怎么负责,说自己单身二十几年,一直清心寡欲(这当然是胡说八道的),一朝被勾引得开了荤,晚上就再也睡不着了,作为第一责任人,你必须想办法给我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