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迟蓦感觉到嗓子发紧,过了会儿确保能顺畅地发出声音才哑声问:“为什么找我?”
  “……就是想找你。”
  迟蓦嗤笑,笑意有点冷,说道:“不怕我趁人之危?”
  李然没吭声。他默默地往迟蓦身边一坐,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双腿并拢,双手放身体两边扶着床沿。他没有侧首看迟蓦,但衣服蹭着他的衣服,两人离得非常近。
  活到21岁,迟蓦自认为道德感底下,高尚与他无关。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许多事都不是非黑即白,就像人,好里带着坏,坏里带着好;就像事,真里带着假,假里带着真。但迟蓦从来不信这些,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精力分辨它们,然后再大度地接受它们。他自小就过于极端,所有人所有事在他眼里都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而他自己处于黑色行列。
  还是最黑的那一个。
  李然主动找过来,迟蓦不是傻哔,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小孩儿想用自己代替菩提。
  如果迟蓦还记得自己黑中之黑的身份,就该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扑到床上,亲他一个死去活来,让他长记性别在这种时候招惹自己。
  但是——
  菩提珠是菩提珠,李然是李然。菩提能被许多东西替代,李然不能。
  菩提珠也不配被李然替代。
  李然就是李然,只是李然。
  矫正方式可以换,前提是李然得说同意——亲口说出来。
  现在并不是好时候。
  迟蓦的手在身侧隐忍地握成拳头,一开始他不高兴是因为迟巍与齐杉不懂分寸不知避让,总是像狗皮膏药,他正在想如何把这两块烂肉剜掉的方法,还没想出来,李然来了。现在他是被这没良心的孩子搞得没话说,胸中简直郁结,一团火熊熊燃烧着。
  天真的李然哪里知道自己的存在感威力这么大,好心办了坏事,把他哥的心折磨得更乱。上辈子迟蓦可能欠他钱吧,这辈子他就是来讨债的。
  久久等不来迟蓦动静,他又说不出亲我这种话,直男说这话多奇怪啊。李然只希望他哥赶紧高兴,隐隐暗示:“……哥?”
  迟蓦:“……”
  真想不管不顾地办了他。
  办死他了事。
  良久地沉默后,迟蓦无奈地叹息一声,他拉过李然的手用力扣住,低声说道:“我没事,不要勉强自己。”
  “乖一点。别难过,嗯?”
  李然不理解原本是他上楼哄他哥,怎么最后变成他哥哄他。
  他耳朵热热的,揉了揉。
  那句别难受似有魔力,李然郁闷的心情一哄而散,他反握住迟蓦,凑过去贴了贴他说:“那哥你也不要难过呀。”
  迟蓦轻笑:“嗯。”
  迟蓦这冷心冷情的东西才不会难过呢,但既然小孩儿这么认为了,就让他误会着吧。
  他不是第一次被父母骚扰。迟巍齐杉见不到他时,每天换着手机号打电话,能见到他时,恨不得飞过来长到他身上。
  俩人毕竟是生物学上的亲生爹妈,迟蓦再怎么样,四肢百骸里也流着这俩人卑劣的血液,血浓于水啊。
  可为这样的人难过不在迟蓦如数家珍的七情六欲里,那点情全给李然了,给不了任何人。
  他就是烦,烦他们像苍蝇像肉蛆,想一劳永逸地摆脱。
  如果外人不知道迟蓦跟父母之间发生过什么,没有人能在他们相处时看出来迟蓦不高兴,只会认为迟蓦天性如此,不如同龄人热情罢了。
  他在外人眼里确实如此。
  可是李然心思细腻,看得出来。
  约二十分钟后,楼下响起开门声,程艾美大声说道:“哎呦喂是迟先生跟迟太太来了啊,还有小齐值,你也来啦?好好好来了好,人多热闹。程晚你去给你大哥和嫂子倒两杯热茶啊。”
  “好长时间没见,我都快忘记迟巍齐杉你俩的样子了,还是男俊女靓哈。你们联姻才真的是般配呢,真不错。”
  “听说你们当初联姻是家族决定,两个人年轻气盛的时候还互相看不顺眼呢,身边也都有彼此的男女朋友对不对?哈哈,听听别人这乱传的,好像有头有尾的样子,要不是看你俩感情这么好我都要信了。”
  “看我这老婆子,废话一大堆,不好意思。我扯远了……”
  “啊?找谁呀?小蓦呀?小蓦他在楼上呢……别啊,这又不是自己家,是在我儿子家呢。不要冒然上楼啊,小蓦跟小然想自己下来的时候就下来了嘛,孩子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我们家从来不打扰孩子,你们会啊?!不会吧?哦不会就行~”
  迟危在外面永远一副棺材冰块脸,回家后会笑一笑,今天笑得有些灿烂:“妈,多说点。”
  外人在呢,怎么能这么没礼貌,程艾美嗔他一眼斥道:“一边儿凉快去!”
  迟危难得听从:“嗯哼。”
  迟巍与齐杉没想到叶程晚娘家人在这儿,面如菜色。
  这老两口和迟蓦不熟时,他们之间没任何交集,后来迟蓦跟迟危这个小叔比亲爸妈还亲,因为叶程晚的关系,迟蓦自然就顺理成章地认识了俩老的。
  一开始程艾美对迟巍齐杉还客客气气,后来不知道听说了什么,一见面就阴阳怪气,话里的每个字都暗含机锋,现在更是厉害,明着来了,长篇大论地说教让谁听了都要脸色发青。可她脸上总笑眯眯的,好像完全没恶意可言,她年龄又很大了,倚老卖老,让人完全没办法拿她怎样。
  叶泽的话倒是不多,可程艾美说一句,他就在旁边理直气壮地点头附和一句:“是啊,说得是啊。对!说得特对!”
  专心捧哏,别人插不上话。
  迟蓦又不是他们亲孙子,也不知道护的是什么短。
  多管闲事。
  李然听到楼下动静,很坏地心中暗爽,爽完想起楼下被说的两个人毕竟是长辈,觉得自己不对,跟他哥说:“我变坏了。”
  迟蓦神色淡淡的,闻言提起些兴趣道:“嗯?怎么说?”
  “奶奶这样说他们……我有一点点高兴。”李然小心地吐露心声,“……是不是很坏啊?”
  “不坏,”迟蓦笑了,“人之常情。乖孩子。”
  李然一下楼,就见齐值夹在大人们中间,左右为难。
  心里顿时明白肯定是齐杉故意带她这个侄子来的。
  因为齐值和李然是同学,还是同桌。他来了说不定能让晚辈间的气氛更轻松一些。
  但他们不知道齐值在大年初一那天说迟蓦坏话,被从不记仇的李然悄悄地记下了一笔。
  只见平常总是因为能说会道深受男女老少喜爱的齐值,在这个迟家悲催地失去了这一层滤镜效力,谁也不把他当回事儿。
  他来之前应该也想到这个场面了,大人们说他们的,他并没有想着加入。
  所以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直到抬头看见李然,齐值眼睛霎时一亮,接着看见他身旁的迟蓦,齐值表情又微微一暗。
  客厅里蓦地陷入安静,几双眼睛全看向他们。
  齐杉讪讪地对迟蓦说:“儿子,我跟你爸……”
  “小叔,小心黑无常,别踩到它。”迟蓦突然提醒迟危说。
  今天迟家造孽,从门口涌进这么多两脚兽,黑无常对人类警惕,直到现在只要心情不爽还能跟程艾美互相看不顺眼,与迟危喵呜喵呜骂架呢。谁摸它老婆多它就仇恨谁,白猫没心没肺,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就该把它按在猫窝里,永远不让它出来才好。
  眼下黑哥倒是知道好坏,李然没有下楼之前,它就弓身待在程艾美身后,距离迟危也有点儿近,两脚兽要是看不见它,很容易踩到它的脚和尾巴。
  迟危一低头看见它赶紧往旁边给猫大爷让了两步,平常吵归吵,不代表他想无条件地挨一顿连环猫猫拳,绷着脸没好气地低斥道:“离远点儿。”
  黑哥乜了他一眼,朝他身边走两步,别说远,离得更近了。
  迟危:“……”
  刚倒好几杯茶的叶程晚见状莞尔,抿唇轻笑。
  一个家里猫飞人跳的。
  齐杉发现家里有两只猫,面色倏忽闪过惊恐之色,不喜欢这些畜生。
  想跳起来的身体本能被不要失态的理智强压下去,要是搁以前,她穿着高跟鞋的脚一下子就踢过去了,现在她只是僵硬地皮笑肉不笑一下,当猫是死的,不存在。
  李然从二楼到客厅后,黑哥翘着尾巴去找他。
  随后往他身前一蹲,警惕地打量眼前敌人,根本不带怂的。
  “好猫。”李然小声夸。
  迟蓦嗯了一声,学着他的音量,旁若无人地与他说话,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好孩子才能教出好猫。知道你多好了吧。”
  叶程晚柔声道:“别说你们的悄悄话了,快洗手吃饭吧。”
  迟危:“猫什么时候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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