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小姐又锤车,车继续响。
身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李然第二次悄悄后退半步,拘谨地左手拉右手,离李小姐远远的。
如果他被锤一顿,他不能像车似的发出警报,那样没人知道他受伤吧。李然也不是被锤后就能肆意躺地上鬼哭狼嚎的性格。
要是有一天他骑车出去,不幸摔倒,好心路人问他需要帮助吗,他也只会说:“我在乘凉,地上凉快。”
他小时候真干过这种蠢事。
刚学自行车,学不会,啪地摔在路边。有人来扶,他自觉丢脸,面红耳赤地趴在地上,把脸埋在胳膊间说:“我在这里玩儿呢……你不用管我。”
自始至终都没抬头、也没睁眼看好心人是谁,一次都没有。
今晚李小姐的话格外多,用词也格外得丰富,期间夹杂着国粹。每到这时李然就憋气,当捂住耳朵没听到脏话。
不敢用手捂,不礼貌。
这么长的输出,一般人早就听得不耐烦,根本不理解她为什么能和一个最近才说过几句话的弟弟说那么多。
但李然大概能知道。
李小姐这些话并不是真的在对他说,而是在对旧小区说。同样是在对自己的过去说。
正如她所言,这是她来这儿的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来了。
这所小区虽然整洁,但“金玉其内”,外表实在破旧,靠近马路的两面墙上画着个大大的红色“拆”字。
李然从出生就住这儿,这个字一直存在,却没人来真正地实施。听说是小区里的大爷大妈爷爷奶奶这辈老人一辈子生活在这儿,思想守旧不愿改变,说什么都不同意搬走,不要拆迁款也不要两套房,没办法协商。
政府没办法。只能等待。
街道对面从几十年前同样的破旧,演变成如今的富人区,已经和这边是天差地别。
“我走啦!”李小姐借李然抒情,说完也没不好意思,不觉得浪费人家时间,反倒如释重负一身轻松,豪爽地拍拍李然的肩膀,“以后肯定见不到……呃那边是你男朋友啊?”
话锋转得太快,李然没反应过来,但李小姐突觉尴尬,猛然发现一个人后吓一跳,又猛然发现那个男人正在盯着自己……的手,更是吓一跳。
大晚上的有点恶寒。
她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把手收回来,欣赏漂亮美甲,严肃地对李然说道:“你男朋友不错。”
特别帅。而且看着特别顶。
也特别能顶。
“不是……你误会……”李然偏秀气的双眉微拧成好看的形状,他怕提起男人跟男人的李小姐想到自己出轨的男朋友,连带着对他心生厌恶,更怕李小姐真的误会自己和迟先生的关系,他和迟蓦都是男的。
“我和迟先生不熟的。”
李小姐不是小孩子,她像所有成年人那样,总会把事情想得复杂化。
她以为李然是在掩饰,所以才慌里慌张。她即刻改变自己的语气,确保自己话里没抵触,意为让李然放松,用更严肃的态度解释自己的爱情观。
“我对任何正常感情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我前男友和我谈恋爱的时候出轨男的,我才觉得恶心。”李小姐真诚地说道,“但你们正常恋爱,我完全不觉得有问题。我说的是真的。我思想还算开放吧,不是跟你客套。”
“……不是……真不是。”
李然脸红了。急的。
而迟蓦始终没说话。
李小姐沉默地和李然对视两秒,发觉是自己这个奔三的成年人脑子太脏,真的闹了误会。
她果断承认错误,对李然敬个礼算作道歉,而后尴尬地逃进车里,“轰”地加油门拱出去。
眨眼消失无踪。
静静地等到看不见车,脸上热意褪干净,李然才转身朝迟蓦那边走。脚下慢如蜗牛。
迟蓦不是个热心的民众,他不认识李小姐,看到她忙得焦头烂额也不会主动施以援手,除非她像对李然那样,说句“先生请帮我一下”,他不吝啬分出点时间帮忙。
李小姐没有喊他,甚至没有看见他,他当然不会上赶着。
他认识李然,但李然帮李小姐的忙时,也没有说“迟先生请帮帮我”。
李然怕李小姐刚才的逆天误会冒犯到迟蓦,慢吞吞地走过来后,想说些话缓解气氛。
如果能让迟先生别介意,那就更好了。
然后他就发现迟蓦高大的身体隐没在半明半昧中,垂着眼眸看也不看他,把一整块撕开包装的纯苦巧克力慢条斯理地吃掉。
牙齿将巧克力咬断,声响在夜里有丝莫名的诡谲和恐怖。
李然咽口水。
不是因为害怕。
“……不苦吗?”他小声。
迟蓦没理他。整张脸面无表情,看不出丁点被苦到的意味。
这时李然定睛一看,蓦地发现问题,低啊了声,不知到底该不该提醒的轻声提醒道:“迟先生,您……您吃的,是我刚才吃过的巧克力吧。”
音色愈来愈小,最后在迟蓦轻扫过来的一眼中彻底消失。
迟蓦把纯苦巧克力吃完,包装攥巴攥巴握在手心,一会儿遇到垃圾桶丢掉。
“什么你的我的,”他漠着声线,说道,“跟你不熟。”
作者有话说:
迟:今天敢跟我不熟,明天就敢出轨,关小黑屋吧。
然宝:???
第11章 变态
直到迟蓦转身回去,从破小区这边的灰暗路灯走向对面富人区的明朗路灯下,他的背影又高又长,挺拔得令人很有安全感。
李然只顾看、犯傻,都忘记问迟蓦为什么晚八点独自待在路边;为什么在他回来叫他;又为什么给他巧克力,还那么苦。
他只知道自己回家时,心情竟然不错。
除接打电话、回消息发消息以外,并不怎么使用的手机今夜破天荒地播放音乐。
曲调轻快,悠扬欢欣。
听李小姐竹筒倒豆子似的陈情一番,李然竟也卸了重甲,莫名其妙地跟着落一身轻。洗澡的时候随音乐哼调,空间有余,热气氤氲,隐隐有回声,有一种现在鬼叫也会唱得很好听的错觉。
李然把那颗小石头捡起来带回了家,现在放手心打泡沫,用力地把它搓来搓去。
原来是一颗白石头。
鹅卵石。不知道被谁从公园的小路上抠出来玩腻后扔掉的。
洗干净后白白胖胖。
一开始李然嫌它黑,脏得没眼看,谁知道洗洗这么讨喜。
他把白石头跟牙刷杯放在一起,这样早晚刷牙都能看到,也能立马回忆起今天。
虽然他并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但就是想记住。
口腔里还有苦味,稍微一回忆,李然仿佛刚把那口巧克力咬进嘴里,后知后觉地抖个哆嗦。
人怎么能吃苦呢。
人得吃甜啊。
但是……李然清楚记得,当巧克力的浓苦肆意攻击他的舌尖时,从妈妈家回来、反复确认到妈妈已经不只是自己的妈妈,所带来的失落难过,顷刻间如山崩海啸,被摧毁得荡然无存。
李然把牙齿的里里外外努力刷上五分钟,唇齿全是泡沫,柠檬味的薄荷清香凉凉的。
等嘴里的苦味彻底散尽,他含一大口水漱口,吐掉。反复几次,不让牙膏泡沫在嘴里停留。
睡觉前,李然穿上干净柔软的睡衣,是他喜欢的绿色。他猛地往床上一趴,深深陷进被子和枕头里,舒服得发出一声喟叹。
被单和被子还有枕套昨天才洗过晒过,整张床都是阳光的味道。干燥温暖。
李然最喜欢埋在阳光里的感觉,仿佛在被拥抱。他胳膊往外一伸探索领地,把被子更多地扒拉过来,全堆在自己脸前。
深吸一口气,浅呼一口气。
李然很快睡着了。
翌日是阴天,周末,不用上课。但李然依然早起穿衣服,去菜市场买菜。
不是他不想睡懒觉,他生物钟如此,早睡早起已形成习惯。
所以他每天都去买菜。吃新鲜蔬菜也成了习惯。
今天时间多,可以练一下砍价吧,李然看着各个摊位想。
过来人挤人买菜的大多是阿姨和大妈,几乎每个摊位都有唾沫横飞的口舌之战,每经过一个战役点李然就要停下来听听,试图从中学习点经验。
阿姨们说:“便宜点儿。”
摊主们说:“这都是成本价啊,你再让便宜那我直接送给你得了呗。”
周围太喧嚣吵闹,李然聚精会神,最后从十次“战争”中总结出阿姨们共获胜九次,摊主们仅获胜一次。
这个比率令他燃起信心,斗志缓缓出现在这个向来老实的少年身上,不可多得。李然打算立马抓住时机,好好发挥。
卖新鲜小白菜的摊主刚和一个阿姨掰扯完,唉声叹气地把菜往塑料袋里边装边说:“行吧行吧,就按你说的价格来吧。”
阿姨言笑晏晏凯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