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最后嘱咐了小龙不要离开东海,等他去。
但哪吒始终没有切断法印的连通,轻声劝了沈何让他放心睡。待小龙均匀平和的呼吸声传来,哪吒已离开翠屏山行宫,立于东海海畔前。
日头升上来了,金光灿灿洒满海面,如同铺了一层细碎的金子。
哪吒步入东海的脚步微顿,忽地抬眸定定看着西方天边,随后拂袖先一步消失在海面。
几瞬后,腾云驾雾的天兵停在海面之上,为首者抬手挥入一道金色卷轴没进海中。
昊天上帝有召,东海龙王敖光觐见。
第40章
和哪吒不再说话后, 沈何确实睡熟了。
他这阵子总是很疲惫,约莫是心里记挂着事,睡了也常做梦, 所以哪怕他作息健康早睡早起, 似乎都不见多有活力。
许是和哪吒的谈话无形之间叫他安了心,他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生, 没再做扰人的怪梦。
待他醒来时,寝殿里的水漏已经积了小半,珍珠嬷嬷正坐在他床侧,眸光忧切地望着他。
沈何茫然一瞬,撑起身子坐起来, “嬷嬷?”
“小殿下, 您是不是哪不舒服?”珍珠嬷嬷怜惜地替他擦了擦脸, “都怪我, 怎么就没注意到……”
他只是多睡了一会儿,不至于让珍珠嬷嬷担心成这样吧?沈何脑袋里的睡意还未完全驱散, “嬷嬷,我没什么呀。怎么了?”
珍珠嬷嬷在龙宫万年有余, 此前哪吒闹海他都没见过嬷嬷露出如此忧虑的神情, 不由正色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一觉睡得太沉, 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一律不知, 就连嬷嬷在他榻边坐了多久他也毫无察觉。
原本这个时间,敖光应该将他送去碧游宫了才对。
珍珠嬷嬷安抚似的握住他的手背,阻止他欲下榻的动作,“有天兵来了龙宫,龙王正在应对,殿下您便在寝殿歇着。”
……天兵?沈何眉心一跳, 反抓住珍珠嬷嬷的手,“天兵因何而来?”
珍珠嬷嬷镇定道:“不过是东海治理的事,天庭就是这样,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兴师问罪。”
许是眼下珍珠嬷嬷的神情太过平和,不像是灭顶之灾的模样,沈何对东海的形势还未完全摸透 ,只得信了,“那会迁怒父王吗?”
“只是小事,大王能处理得来。”珍珠嬷嬷轻轻扯出一个笑,“嬷嬷是担心你,前两日你说老做梦睡不稳,今日瞧你睡得久,怕是你身体不适。”
偏偏这个时候敖光被叫去问话,珍珠嬷嬷不好去惊扰,只能先守着他,不免觉得忧心。
此番说辞有理,沈何点了点头,起身到盥洗小房,一面洗漱一面不经意道:“今日龙宫…还有旁人造访么?”
珍珠嬷嬷跟随他到小房里,沈何不习惯让她侍奉,所以她只站在一旁,闻言道:“小殿下指的是什么人?”
沈何沉默地擦去脸上的水珠,抿了一口漱口的净水,做完一切才慢吞吞道:“没什么人。”
像是随口问问,他极快忽略了珍珠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促狭,转而找补道:“大哥和二哥呢?”
“在外头应付那些天庭来的。”珍珠嬷嬷道,“待他们走了,小殿下便要启程了。”
哪吒的红莲法印不知何时已切断了,沈何也没再主动联系,他换了身衣裳,走到外间后便看见珍珠嬷嬷备好的午膳。
他盯着鲜嫩的虾鱼瞧了一会儿,道:“嬷嬷,我有些想吃水晶糕了。”
珍珠嬷嬷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何又接着道:“龙宫的水晶糕,我去了碧游宫就吃不到了。”
这话瞬间砸到了珍珠嬷嬷心坎上,她轻叹了口气,道:“嬷嬷这就去膳房取,殿下您先吃着。”
珍珠嬷嬷前脚离开沈何的寝殿,后脚他便站起来撩开水晶帘往殿外走。
哪怕珍珠嬷嬷说得天花乱坠,但沈何能感觉出来,她分明是强颜欢笑,为的恐怕就是稳住他。
如果是寻常天兵质询东海事务,为何珍珠嬷嬷总有意无意地拦着他外出?
不想让他知道,说明八成是与他有关的事。
沈何眉头压紧,快步朝外去,一时不察四周动静,忽地被拦腰拽了回去,手心下意识汇聚法力要震下,余光却瞥见腰间是熟悉的赤红,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人安心的梵香。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整个人便被混天绫卷回了寝殿门口。出手的男人二话不说弯身抱住他的大腿,轻而易举将他举了起来。
沈何立即挣扎,“你干什么!”
反抗无效,哪吒强悍的臂膀紧紧箍着他的腿肉,沈何原本双手撑在他肩头,却被他行走摇晃的幅度晃得不得不趴在他肩背上。
哪吒沉默地把人扛到贝壳床上,完全忽视对方捶打他后背的幼稚动作。
“我要出去!”
哪吒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行。”
沈何恼火地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床上竟然都比哪吒矮了小半个头,“理由。”
哪吒毫不留情道:“天庭的人就在外面,敖光已经大祸临头,你若现在出去,无异于火上浇油。”
“是因为我才有祸的对不对?”沈何心中焦躁,但哪吒把他的路遮得严严实实,他只能抓住哪吒这个最后的稻草,“是不是……是不是杀劫的事?”
“是。”
哪吒扣着他的肩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他身边,“所以你更不能出去。”
如若真的是敖光为他改命的事被捅上了天庭,沈何作为此事里最大的“证据”现在出现在天兵面前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敖光几百年辛苦的筹划便付诸东流了。
沈何明白哪吒话里的言外之意,尽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们是怎么发现的,有人告密是不是,秋汝生还是伢荫?”
天庭那种地方,除非舆情太大叫他们不得不管,或者有人专门告上天庭,否则他们怎么会纡尊降贵到凡间来?
“我在行宫的几日,有百姓叙词家中人出现离魂症。昨夜我设计去抓那凶手,瞥见他与你模样无二。”哪吒安抚般揉了揉小龙的后颈,温声道,“大抵是秋汝生同伢荫做局,先将生噬凡人魂魄的罪名扣给你,再引出敖光改命之事,一旦证据确凿,整个东海在劫难逃。”
沈何不由道:“可这些日子我并没有离开龙宫……”
他倏地顿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的肉//身的确不曾离开东海,可他日日都会做记不清的怪梦。
入梦,似乎是伢荫的拿手好戏。
“他既与你命格相似,想必是借用了何种手段,胁迫你的一缕魂魄随他作恶,你便有口难辩了。”哪吒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秋汝生有扭转乾坤的能力,自然是不容小觑的,“待天庭的人离开,我便带你走。”
沈何转脸看着他,“我父王呢?”
“是他让我带你走的。”哪吒掌心覆住他冰凉的手指,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冷静而镇定,手脚却已如坠寒窟,怎能不让人心疼,“我会送你去碧游宫,有通天教主在,即便是天兵一时也没有办法。”
听起来,多半是父亲为保护孩子牺牲自己的戏码。沈何只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荒诞得可笑,“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父王和整个东海为了我一个人陷入囹圄吗?”
“我的命本就是母亲和父王救回来的,我怎么可能让父王替我顶罪……?”
“小乖,可你觉得,若你挺身而出,你父王会怎么想?”哪吒扳过他的肩,沈何太重感情,太珍惜每一个对他好的人,从而极易产生自毁的情绪,“倘若今日你出去认了罪伏了诛,你父王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和自责里,生不如死。”
温热的泪水无声从少年颌角滑落,滴在两人相合的衣袍上。哪吒轻轻为他擦去脸颊上的泪痕,“敖光做了千万年的龙王,在为你改命前,便已料到会有今日。只要你不落到天庭的人手里,他就有办法护住东海。相信我,好吗?”
沈何垂着眼,半晌点了下头。
事到如今,他身无长处,不添麻烦就是他能为敖光做的最大的事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哪吒心头微涩,将人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脊。少年怔怔的,除了胸口偶有抽泣的起伏,并无挣扎的意思。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埋下脸,指尖紧紧攥着哪吒的衣襟。
无论是从前在现代还是如今回到东海,他从来都是最无用、最可笑的拖累。
天兵直到黄昏时才撤离东海,敖光不知用了什么说辞,东海竟无一人被天兵带走。
当他到沈何的寝殿时,沈何已收拾好包袱,安安静静地坐在外间。
李家那小子就像和他承诺的那样,在沈何身边寸步不离。珍珠嬷嬷特地准备了食盒,里头装上了水晶糕,方便沈何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