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果真?”
  李牧顾不得去思考为什么在赵地的秦人获取邯郸的消息会比他还快,他只是如同走到绝路的人终于寻见微光。
  危急存亡之刻,赵王终于想起,代地还有李牧可用了吗?
  “自然是真。”
  张良微顿,垂下眼眸,尽力不让自己流露出怜悯的情绪以刺痛这位忠诚为国的将军。
  “郭开进谗言于赵王,言将军与秦国勾结,欲废赵王迁、扶公子嘉为王,赵王信了,命将军往邯郸面君自陈,由赵葱、颜聚前来接替将军的兵权、整兵南下。”
  李牧:“……”
  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底的希望一点点散去,慢慢地,慢慢地弯下挺直的脊梁,一身颓然。
  真奇怪。
  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就仿佛,他方才听了张良的话,就对赵王抱有希望和期待,才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可他还是觉得恼恨。
  秦国的大军都快要兵临邯郸了,赵王如何能相信郭开所说他与秦国勾结以扶持赵嘉上位的胡言乱语?能将整个赵国收入囊中,秦国怎么可能还会再扶立一个赵王?
  愚蠢!
  愚不可及!
  李牧攥紧了冰凉的掌心,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是藏着怨恨的。
  可这让他如何能不怨呢?
  大敌当前、存亡之际,不思团结一心、任贤举能,却仍在听信谗言、排除异己!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君王?!
  “将军。”
  张良轻声提醒,“赵葱和颜聚很快就要到了,将军可有想过该如何应对?”
  李牧沉默不语。
  张良等了一会儿却没能得到他的回答,隐隐猜到他的想法,于是轻叹一声,诚恳劝道,“将军,归秦吧。”
  良久,李牧疲惫摇头。
  “我是赵人。”
  他不愿亲眼看着赵国亡国,若是实在无力回天,与秦军对战而死也好,被赵王杀死也罢,让他死在赵亡之前。
  “可我也是韩人。”
  张良温声劝道,“韩国虽亡了,韩地却仍在。黎庶也不过是换了个贤明的君主,只要日子过得好,称韩人、称秦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李牧:“……”
  哪怕此刻心情沉重,他也实在没忍住转头去看张良,“张子房,你未免有些太积极了。”
  “有吗?”
  张良眨眨眼作无辜状,而后坦诚笑道,“亡国之心实在沉痛,良不得不做些法子以作缓解,还望将军见谅。”
  要亡国,大家一起亡啊!
  只要想到他的韩国亡了,就忍不住为之心痛,但一想到其余几国也跟着一起亡了,心里立马就会舒坦很多呢。
  你想啊——
  如果秦国只灭了一个韩国,那只能证明他们韩国太过于菜鸡,但如果秦国横扫六合、把其余几国统统灭了……
  实乃秦国天命所归也。
  李牧瞠目结舌。
  简直不敢相信如此光风霁月的青年,竟会怀有自己的伞没了就撕大家的伞的恶毒心思。
  但话又说回来……
  如果赵国一定要亡,那让隔壁的魏楚燕齐一起给赵国陪葬,好像也很不错的样子啊?
  呸呸呸!
  他真是被眼前这家伙给带歪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李牧自嘲地笑了笑。
  “你不……”
  “将军千万三思啊。”
  张良打断李牧的话,“代地黎庶好不容易将日子走上正轨,若赵葱和颜聚前来,将此地消息禀报给赵王……”
  他满是忧心,“赵王心胸狭隘,若代地黎庶失了将军的庇护,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毕竟,代地真的勾结秦国呢。
  李牧:“……”
  *
  #春枝暮 被步步紧逼的李牧:张子房,你真的好恶毒!
  第879章 大秦(93)
  李牧降了。
  他自己倒是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但赵葱和颜聚二人虽然能力一般般,却也不是个瞎子。
  代地黎庶逐渐从地动、大旱、饥荒中恢复过来,是好事,他们虽然不舍得把自家的粮食拿出来给黎庶,但如果李牧有这个本事,他们也不会非要搞个破坏什么的。
  毕竟,代地的赋税还是很香的。
  但问题是,你李牧不能让秦国的人来帮忙赈灾救民啊!
  赵葱和颜聚惊呆了。
  他们两个是不相信的所谓李牧与秦国勾结的话的,赵王迁的德行和郭开的属性,只要不是傻子心里都有点数。
  因此,他们二人低调地到了代地,打算和和气气地跟李牧交接了兵权,然后让李牧去邯郸跟郭开对质、他们领着大军南下,等李牧跟赵王迁证明了清白就回来领兵。
  只是二人万万没想到——
  他们刚进代地,还来不及感慨李牧不仅治兵有道,连安民也很有一手,就撞见孩童趴在地上拿着树枝学写字。
  还不是他们的赵国的字。
  巧了不是?
  作为赵国的近支宗室,又是能在这种时候被赵王迁派来取代李牧,赵葱是极得赵王迁看重的,自然也对秦国发出的公文字体十分熟悉。
  这是秦国的文字啊!
  更甚者,还不是从前的秦文,是秦国最新整理、推广的秦楷。
  赵葱:“……”
  试问,究竟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赵国的孩童才会学习起秦国的文字?
  天塌了!
  他李牧这个浓眉大眼的,竟然真的跟秦国有勾结,暗戳戳地带着代地都降了秦国啊!
  郭开这次竟然没说谎!
  你降了,他怎么办?
  他姓赵,是赵国王室的近支,还没有隔壁韩非那样让秦王和秦太子都看重的才华,若赵国亡了,他讨不了好。
  赵葱迅速下定决心。
  不能让李牧降秦,更不能让他带着代地的军队和黎庶降秦。
  于是他压抑住发现“李牧投秦”这个真相的愤怒与慌乱,和颜聚二人作出无知无察的模样,大张旗鼓地打着赵王迁的旗号去面见李牧。
  既是宣读密旨,在场的除了赵王使者,便只有李牧和几个副将,赵葱和颜聚便打算趁着李牧不备、挟制住他。
  李牧没有反抗。
  然而正当赵葱和颜聚挟李牧以令代地军队,刚“拿到”兵权,就准备在代地大肆捕杀“通秦”之人、将叛徒清洗干净再整兵南下时,被挟持的李牧心下一凉。
  “我与将军打个赌吧。”
  半张脸拢在夜色中的青年含笑道,“若赵王迁的使者只怪罪将军而不牵连代地黎庶,那我等便退出代地、战场上见,若他们准备在代地大肆清洗,那将军便随我归秦,如何?”
  怎么会不牵连呢?
  如何会不牵连呢?
  既领代地大军南下抗秦,不先一步清理了其中的通秦之人,岂非刚到战场就要倒戈相向?
  至于代地黎庶……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秦国间谍?
  一群胆敢背叛赵国的贱民,若不杀之,难道要等他们也跟那群暴民一样犯上作乱吗?
  在以司马尚为首的代地将士和黎庶与挟制李牧的赵葱、颜聚僵持之际,悄咪咪混入人群中的张良放了支冷箭。
  “咻——”
  虽然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这支箭射歪了,没能要了赵葱的性命,但,本就紧绷的场面迅速失控。
  司马尚为护李牧受了轻伤,赵葱、颜聚一行人当场横尸。
  李牧:“……”
  杀赵王使者,再无退路了。
  *
  “殿下。”
  傍晚时分,一早就收到飞鸽传书的吕不韦终于在晋阳城外迎到了神采飞扬的太子殿下。
  “吕师!”
  她高居马上,笑意盈盈地冲吕不韦眨眨眼,“我怎么感觉吕师似乎有些不太欢迎我呀,这可真令人伤心呢!”
  “臣岂敢?”
  秦王不在,又是对着自家亲亲弟子,说起话来自然随意许多。
  “只是如今赵地尚未平定,王上怎么让殿下往晋阳来了?”
  若非顾忌着君臣之别,文信侯真的很想吐槽一下秦王——
  王上啊,您难道忘了,几个月前殿下才在陇西犯险,气得您把她给禁足么?这才多久啊,就又把人给放出来了?
  “在咸阳待着无聊嘛。”
  知韫翻身下马,整了整衣裳,才笑嘻嘻道,“我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关中打圈儿,还没有跨过大河呢,反正等邯郸城破,阿父也要亲自过来的,只是先行一步而已。”
  “……殿下毕竟年少。”
  吕不韦无奈笑道,“臣向殿下这般大的时候,亦只见识过濮阳一地的天空,等到长成,才南来北往地行走。”
  “少年时安稳长大,青年时走南闯北,虽辛苦劳累些,却也能见识到不同风光以增长阅历,等到壮年,又与大父君臣相得、云龙鱼水,一展胸中宏图、得享高官厚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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