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荀子虽然觉得她说的有理,却也同样坚持自己的观点。
  “以礼教化,未尝不可。”
  “可矫枉必须过正。”
  知韫亦坚持道,“若礼果真有用,夫子又何必援法入礼?”
  贵族最不怕跟他讲礼,也最擅得寸进尺,若是没有严刑峻法压制,肆意妄为的行事作风绝对打压不下来。
  “所以公主以为秦法无过?”
  荀子哑然一瞬,身侧的浮丘伯立时见缝插针,“坚持严刑峻法?”
  “非也,秦法有过。”
  知韫坦然道,“正如我方才所言,秦法繁琐严苛,确有伤民之处。”
  甚至伤民甚于伤贵族。
  说句不好听的,百余年下来,秦国的贵族基本都老实了,就算有不老实的,也都学会了钻律法的空子,没有动辄要人性命的贵族挡在前头拉仇恨,严刑峻法自然惹人厌恶。
  “栎阳。”
  嬴政微微蹙眉,不悦。
  “实话而已。”
  知韫回到嬴政身侧,“商君之法立于百年前,本就是战时之法,它诞生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调用秦国上下的力量,以定天下于秦。”
  无论是贵族还是庶民,都是秦国这辆战车上的一个零件。
  “各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
  她仰头,无辜脸,“阿父,这可是你教给我的,《商君书》中的原话。待到秦国一天下之时,秦法自然也要应时而变,不可因循守旧。”
  “秦尚未一天下。”
  嬴政不置可否,“现在谈论易商君法,只会动摇秦国根基,让一天下遥遥无期,这远比严刑峻法伤民。”
  “所以只是师门谈论嘛!”
  知韫弯了弯眼眸,扯着他的衣袖轻摇,“阿父,你现在不该把我当成秦国公主,而是荀子门下的一个小弟子。”
  “可你就是秦国的公主。”
  嬴政蹙眉,“你之所思所想于寡人,岂能当作荀门小小弟子?”
  知韫:“……”
  好吧。
  这是说她的影响力不是荀门弟子能比的,是她爹对她的看重。
  “阿父所言甚是,儿知错。”
  栎阳殿下从善如流,抱着秦王的胳膊认错卖乖,甜甜道,“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左右阿父一天下是迟早的事,待儿长成,需要考虑的自然就是新的问题了嘛。”
  她仰着小脸,满是信赖。
  “与其临事才商议,不若早早就做准备,再者,只要不动摇秦法之核心根基,小修小改其实无碍于大局,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呀。”
  “……嬴姮”
  嬴政垂眸看向自家女儿,诚恳道,“你有时候真的很欠打。”
  知韫:“???”
  她大惊失色,“阿父,师门长辈俱在,难道儿不要面子的吗?”
  师门长辈们:“……”
  谢邀。
  可以当我们都不在。
  第828章 大秦(42)
  小孩果然最能活跃气氛。
  打小孩同理。
  不仅荀子抚着长髯露出和蔼笑容,就连浮丘伯等人彼此眸光相接时也含着笑意,方才探讨时的严肃一扫而空。
  当然,也有在座的诸位都对秦王父女的态度还算满意的缘故。
  虽然秦国不管能不能、有没有统一天下都不打算放弃法家,但起码没有表示出对他们儒家的排斥与厌恶。
  唯才是举而已。
  对于在座的对自己颇有信心、且人均收到了来自李斯的两封求贤信的荀门弟子们,并不会觉得无法接受。
  “面子?”
  嬴政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小团子,抬手轻轻捏了捏她那肉嘟嘟的、带着点小奶膘的脸颊,随意哼笑一声。
  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原来你这个当着外人的面与他撒娇卖乖的小豆丁还要面子?
  读懂了的知韫:“……”
  “阿父,你真的好过分哦。”
  栎阳公主鼓了鼓脸颊,气哼哼道,“我生气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和你冷战一刻钟,你不要跟我说话啦!”
  说罢,她双手抱胸,下巴微扬,目光炯炯地看着秦王。
  怕了吧?
  还不快点来哄她?
  嬴政看了她一眼,随手拿起不知道谁摆在桌上的一本书翻阅。
  知韫:“???”
  “阿父,你看什么书啊?”
  栎阳公主脸上写满了困惑与震惊,“不明显吗?我在生气诶!”
  秦王不语,只一味看书。
  “阿父~”
  小姑娘一下子就急了,迅速扑过来挂到秦王胳膊上,又挤到他怀里,哼哼唧唧撒娇。
  “阿父,你理理我呀!”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秦王压了压唇角,眸底划过一抹笑意。
  蒙毅与李斯默契地低头研究漆案上纹路,原本担心秦王当真生气的荀子见此,摇头失笑,随即目视别处。
  咳,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不要看书,先看我呀!”
  小公主眼巴巴看着秦王,扯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你是不是生我气啦?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不要不理我嘛!”
  她委委屈屈,“我错了嘛!”
  “错哪儿了?”
  嬴政放下书,垂眸看她。
  “错在……”
  栎阳殿下更委屈了,“阿父说我错哪儿,那就错哪儿嘛。”
  “……”
  “好吧,我自己说嘛。”
  小公主噘着嘴巴哼了哼,老老实实地掰着手指头开始数。
  “错在历代先君皆明君贤主,错在文臣谋深、武将骁勇、秦人一心,错在阿父英明神武、英才大略,以至于儿一介稚子,仰赖秦之强盛,竟得意忘形,远眺六合归秦之盛景。”
  说罢,她总结,“我错了。”
  “……你闭嘴吧。”
  嬴政险些被她给气笑,没好气地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
  这能叫认错吗?
  他如果说她错了,岂非是在说他给不了她骄傲的底气?
  “好嘞!”
  知韫眉眼弯弯,手指在唇畔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然而安静不到三秒,她伸手握着嬴政的手指轻摇。
  “阿父,你不生气了哦?”
  嬴政轻哼,“我何时生气了?”
  “你没有吗?”
  知韫不解,“若是没有生气,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
  她都彩衣娱亲了!
  “方才是你说要与我冷战,一刻钟不让我与你说话。”
  嬴政眉梢微扬,语调含笑,“谁知你自己竟半刻钟也耐不得?”
  “……就因为这?”
  栎阳公主瞠目结舌,“若是我让你不说话,你就当真不说话,那我还想让你哄我呢,你干嘛不来哄我呀?”
  “你有说吗?”
  嬴政轻笑,“你只在心里想,嘴上却不说,那我又如何知晓?”
  知韫:“……”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缓缓道,“阿父,我现在真的生气了。”
  哄不好的那种!
  小姑娘气鼓鼓的,果断远离逗她的老父亲,跑去和朝思暮想已久的大才们交流感情。
  秦王愉悦轻笑。
  心情不好的时候,逗一逗小孩,果真心情愉悦、神清气爽。
  荀门弟子对这位年幼的小师侄观感甚好。
  生得精致可爱又性子灵动活泼的小姑娘,谁见了都喜欢,兼之她虽是秦国的公主,却并不重法轻儒,对儒家先师的学问也并非一窍不通,与他们交流起来甚是舒心。
  “你这样年幼,秦王除了法家著作外,还教你儒家的学问吗?”
  陈嚣不禁好奇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尚且还未启蒙呢。”
  “那倒是没有啦。”
  知韫在一群师伯师叔中如鱼得水,“不过宫中藏有不少儒家书籍,我可以自己看呀!”
  重法家归重法家,对于其他学说最基本的了解总是要的。就算要禁,也是禁别人,没有禁秦王自己的道理。
  “不如夫子来教我可好?”
  她捧着小脸,满是期待,“我身边还没有教导儒家学问的老师呢!”
  “自然可以。”
  有人诚心求学,荀子自然不会拒之门外,兼之又是自家小徒孙,帮着弟子教导一二也不碍事,只是……
  他疑惑,“你有很多老师?”
  他记得李斯的来信中,似乎说他是栎阳公主的启蒙老师?
  “当然呀!”
  知韫笑吟吟道,“李师教我法家,蔡师教我纵横家与计然家,相里师教我墨家,陈师教我农家,还有吕师、毅师,他们都是我的老师呢!”
  荀子:“……”
  他手一抖,险些拔下几根胡子,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秦王。
  孩子才多大啊?
  就算孩子天资聪颖、勤敏好学,也不能给她找这么多老师啊!
  秦王怎么当的父亲?!
  “夫子误会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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