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甚至如今也是,他身后没有其他人,他没有子女,族中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如果此刻他倒下了,国家当如何?子民当如何?
他得活着。
至少皇族中大多数人都是这么对他说的。
“陛下,最近您的身体比前段时间更衰老了……”
“陛下,请站起来走一走,您最近右腿的肌肉萎缩得很厉害。”
“陛下,城门口太远了,您不必前去了,请让我为您代劳……”
“陛下……陛下,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要活下啊。”
但是当他喊出这句,“我应该死!”
是的,就是这句!
他感到无比畅快。
原来书里写的朝旷野大喊的感觉是如此、如此畅快。
但他并不止是“应该死去”,他……
帕里斯托克带着兴奋的喊叫突然停住,接着是更加畅快的一句:
“我该死!我该以死谢罪!向神明以死谢罪!!”
他癫狂地嘶吼,身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进草场里,衣物被泥土和滂沱的雨浸没,他大口地呼吸着,躺在地上看着上空。
此刻他已不再看欧利文,只看向那团乌黑的气旋中心,仿佛那里就是他所呐喊着要证明自己的神明所在的地方似的。
塔楼的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莉莉丝被这癫狂的喊声惊醒,她不顾眼前看不清,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跑来,眼看就要撞上屋内的一丛花盆。
欧利文连忙起身,将她揽住。
莉莉丝挣脱不出,只能急促地呼吸着,想要大喊,又被欧利文捂住嘴,她气急,咬伤捂住自己的手,欧利文嘶了一声但依旧没松手,连忙说道:
“你想帮助你的哥哥,此时就不该阻止他……”
莉莉丝看不见的那双蓝色的眼睛在一瞬间充盈了泪水。
她情绪缓和下来,意识到此时的确不是个合适的时机发起质问,而她也无法对帕里斯托克所作出的这个决定提供其他的选择。
从一开始她就只能接受哥哥给她的一切安排,而此刻她又能做什么呢?
感到怀里的姑娘平静下来,欧利文松开了揽住她的手臂。
莉莉丝正在哭泣。
这是个倔强的孩子,就连哭泣的时候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有五官挤出的细纹述说着此时此刻的痛苦。
“我根本就……一无是处……”
欧利文叹了一口气,道:
“你……不是一无是处。”
他蹲下身,手掌轻拍莉莉丝的脑袋,对自己将要说的话反复纠结,终于深吸一口,道:
“莉莉丝,你想拯救这个世界吗?”
莉莉丝顿住,声音很轻,十分怀疑地开口:
“……我?”
欧利文看着那双无神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样澄澈的双眼,本不该如此暗淡下去,它们本该是璀璨的,像圣维洛斯夏季的鲜花一般盛大又明媚的。
他想起了神族上空不变的万里晴空,想起了莉莉丝安的眼睛。
突然地,他的心跳重新平稳下来,说道:
“是的,莉莉丝,是你。”
莉莉丝得了答案,收起了眼睛里的泪光,用手背仔细擦去眼角残余的泪水,坚定地道:
“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任何事?”
窗外,帕里斯托克又发出发了疯一般的嚎叫,透着癫狂与释然。
莉莉丝眉头微皱,但不再将目光落在那个方向,而是定定看向前方,道:“是的。”
世界在此时陡然安静下来,时间仿佛都静止下来。
神使说:“你得诞下我的孩子。”
莉莉丝僵住了。
“太晚了,莉莉丝,你的兄长犯下的错误带来的影响,并不止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这般,止步于这场诅咒。人间的诅咒将会接连不断,下一次,很有可能我将不会再被允许降临,那么下一次的人类将会如何应对这个无望的世界呢?
这个孩子,是存在于‘预言’中的孩子,她会带来新的变数与生机,她会是流传的火种——但是现在却看不到这个孩子能带来的任何好处,只有无边无际的坏处。
你还会选择帮助我、帮助这个世界吗?”
莉莉丝:“我……”
她心里升起莫大的荒诞感,但欧利文的声音是那么平静,这些话语仿佛不是玩笑,是真实的、却被她轻易获悉的秘密。
而这仿佛神谕一般的秘密却如此遥不可及,又与自己有关。
她该答应吗?
一个孩子,但她尚未成婚,如何诞下这个孩子、抚育这个孩子?
更奇怪的是,神明能拥有子嗣吗?
沉默中,她伫立在原地,失去了视线,这是她头一次感到孤独,置身于繁华世界之中,而自己周身只剩下荒芜的孤独。
她毫无倚靠、毫无参考、毫无可以商讨之人。
她只有她自己。
欧利文站起身,带起一阵细小的气流,莉莉丝意识到他要离开了。
她连忙开了口:
“我愿意——”
她的手向前伸去,划过神使身上柔软的布料,却没能抓住,错失的慌乱感还没能挤上心头,她的掌心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接住。
欧利文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平静,仿佛无论她的决定是什么,他对待她的态度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他道:
“感谢你,莉莉丝。”
第112章 礼物
神族的诞生并非只有一种方式,祂们也可以繁衍。
只是大多数神族并没有这个需要与意愿——就像花朵盛开后会凋落一般,孕育新的生命从来都有代价。
祂们需要分裂一部分自己的力量,与他人的融合,直到那股力量足够支撑一个全新的“茧”,新的生命才会诞生。
如果并非爱,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欧利文凝神闭上眼睛,一时间,屋内风起,塔楼房间里的烛火摇晃两下,全都熄灭。与此同时,屋内的一盆盆绿植发出淡淡的莹白光芒,一团团柔软洁白的花苞从苍翠的绿叶间冒出,花朵层层叠叠盛开。
屋内弥漫起甜美的芳香,让人宁静。
一团白色光团在欧利文的眉前凝聚,向前漂浮在两人的额间,散发的光芒稳定又和煦,稳定下来。
他睁开了眼睛,正要说上一句准备已然完毕,瞳孔却骤缩起来。
面前的莉莉丝在浮动的风中缓缓露出笑容,一双眼睛因笑意微眯着,那份笑容是如此温暖、柔和,将她稍显锐利的眉眼照得布满柔光,和四周和煦的力量交融着。
那些细微的弧度在四周轮转的光线中起伏、飘忽、重组,恍惚间,他看见了另一张脸。
白发神使的长发已随着他半蹲的动作铺了满地,他面上一直温和且从容的神色消失不见,在这近乎凝滞的时空里,失声低语:
“妈妈……”
霎时间,四周的光线彻底陷入到黑暗中去,世界的声音陡然消失,他依旧半蹲在地,看见自己的脚下。
这片纯黑的空间之中,只有自己是发着光的,脚下的地面像是静谧的湖水一般,悉数倒映着他的面容——
那是属于兰斯特的一张脸。
而他正在流泪。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伸出手抹向眼下,却没能触碰到温热的液体,动作间,反而身上白色的长袍依旧发出细小摩擦声。
兰斯特声音冷肃,全然不是欧利文的语气,近乎喃喃自语:
“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我不该醒来了吗?”
漆黑之中传来细小的滋滋声,随后,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这就是原因。”
兰斯特站在原地,感受到眼下一阵轻柔,图门的手指首先出现,划过他干燥的面颊后,往回落,落在祂已经完全显现的身侧。
祂漂浮在半空之中,与兰斯特对视,祂的眸子苍翠绿意,却顶着一头苍白的长发。
“初次见面,兰斯特……”
这幅形象与在欧利文的会议中那副模样已有了很大出入,叫兰斯特一时只能问道:
“你的头发……”
图门伸手将自己苍白的长发卷起一缕,放在眼前,有些恍然,呢喃道:“原来已经到这里了吗?”
祂从半漂浮在空中的状态下落在地,抬起脸来,露出笑容,但已不再像记忆中的那般,反而透着一股颓然的疲惫,继续说道:
“你还在这里,兰斯特,你的眼泪就是答案。
你不是还想知道属于你的答案吗?有关你是谁,究竟要做什么……你看清了吗?”
兰斯特不再说话了,低下头,光洁如镜面的地面里,自己正在流泪,并无停止的意思。
他想叫自己不要再继续哭泣了。
他问:“所以,我的祖母是莉莉丝女王?”
图门:“是的,她是个伟大的女性。
在她的兄长自刎后,欧利文也离开了塔楼,在祂离开之前私自调动了神木的力量清除了诅咒的扩散,解决了那次危机。